烛烟绕

小年夜的时候，天似乎很快就黑了。像一块沉沉的夜幕笼罩下来。于是，人们便点起了蜡烛，在小炉子里插上三支香。外公说，小年夜这一天，每户人家都要送灶王爷升天。小时候，我问外公：

“灶王爷去干什么去了？”

“他们去见玉皇大帝，去禀报每户人家一年中的所作所为。如果你不听话，我们家的灶王爷就会去告状，来惩罚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我登时快吓哭了。

“他，他会不会派鬼下来抓我？”

“没事没事，你看，我们拜一拜灶王爷，他就会在玉皇大帝面前给你说一些好话。”

我连忙跪了下来，磕头认错如捣蒜……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奶奶和外婆亲自下厨，在厨房里忙碌着。大股大股地烟伴着红烧肉的香气，绕过餐厅和书房，引得客厅里的人们拥过去围观，奶奶和外婆笑着把人赶走。烟又起来了，朦朦胧胧的。

这天晚上，是要去庙里的。小一点的孩子还坐在沙发上看春晚，大人们便开车去了蜀山庙。人很多，来来往往的，穿梭在烟里，似乎有些腾云驾雾的味道。先去买了一股香来，在寺中央的一处大香炉里借火点上。烟有些呛人，眼里酸涩一下，不一会就“热泪盈眶”了。走入各个厅堂祭拜。四大天王面容严肃地站着，五彩的脸上透出一股威严；观音还是以去年那般坐姿，威严的眉眼间透出一股慈祥来。恭恭敬敬地拜上后，母亲带我来文昌菩萨面前，严肃地说：

“这个菩萨是专管学习的，多拜拜！小孩子来都是要拜的！”

等到往厅堂里走了一遭，来到后院。这里搭了个大大的棚子。大年三十，来蜀山庙的人都会依照习俗点起新年的第一支蜡烛，不再吹灭，一直等几天后燃烧干净。棚子底下，成百上千支蜡烛燃烧着。没有风，火光却在跳跃着。蜡烛上方的空气似乎被扭曲了，模模糊糊的。青烟缓缓地向上升着，还未触及大棚，便消散殆尽。但人们一直相信着，这缕缕青烟，必能到达那传说中的九霄云外，祈祷的声音终是会被听见，新的一年一定会越来越好。这般小小的期盼，随火光一起舞动着。点上蜡烛，双手合拢，虔诚地举向眉心。如果不能向流星许愿，那就将美好寄托在地上的灯火。

正月初一这一天，天刚亮，叔叔阿姨便带着礼物和蜡烛登门了。家乡有个习俗。如果家里有人去世，家里的小辈们便要带上蜡烛来祭祀，以此表达对先祖们的纪念。

爷爷前几年去世了。前几天，奶奶便已经在院子里摆好了放蜡烛的签子。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奶奶热情地迎上去开了门：

“阿平啊！快进来快进来。哎哟来就行了怎么还带水果。”

父亲接过阿平叔叔手里的箱子，放在一旁：

“我们饭快做好了，等等啊。”

阿平叔叔笑了笑，搔了搔有些花白的头发，来到客厅。

还未登叔叔坐下，又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奶奶入了厨房，母亲便跑过去，推开门，迎面是君君姑姑。

……

院子又燃起了青烟。满院的火光摇曳，似是又回到了那个热闹的昨晚。抬头，天又慢慢暗了下来。最里头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天了，长长的蜡油顺着烛身滑落下来，马上凝固成一团。奶奶走了过来。她蹲了下来，摆上一堆新的蜡烛。点燃。

唰得一下。火柴上的火苗熄灭了，蜡烛上却燃起了更大的火花。火光映着奶奶的脸，将布满皱纹的脸照亮了，似乎还能看见脸上细碎的绒毛。奶奶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和外婆不一样，奶奶不太信佛。奶奶年轻的时候是个知青。后来文化大革命，来了杭州，认识了爷爷，两人便一起厮守了几十年。如今爷爷走了，虽然父母和我经常回来看看，但没了爷爷，老家的屋子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风吹来一阵，奶奶急忙站起身来护着烛火。父亲捧来几块纸板，把蜡烛都罩住了。奶奶转身走了。

此时。母亲忙着招待客人，姐姐还在写寒假作业，父亲将亲戚送来的水果放放好，奶奶在厨房里忙活着。繁忙中带着安详。

烛烟绕里，游子归，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