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鸟害七命
宋徽宗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门外,有一户姓沈的富户人家,名昱,妻子严氏,家里只有一个时年18岁的儿子沈秀。这沈秀不务本分事理,专靠养画眉过日,每日五更天的时候就提了画眉去城中柳林斗鸟。他养的这只鸟十分机灵,而且伶俐敏捷,各处的鸟都斗不过它,于是沈秀非常得意。正值春末夏初,这些日子天气乍暖还寒,沈秀更加爱惜了,生怕画眉挨冻,因此还专门为这只鸟做了一个金漆笼子,戴上绿纱罩,平日里提在手上。
这一日五更天沈秀又提上鸟笼直奔城中。没想到这次来晚了,众人斗画眉的都已经散了,黑森森竟无一人来往,沈秀独自一人觉的没趣就转身往回走,不料小肚子突然疼痛,滚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原来沈秀自小有小肠疝气的毛病,每次发作时好像是死了一般,因为今儿起早了又没遇见朋友,心中闷气,加上天气寒冷,一下子这病来的很凶,倒在地上有两个时辰不省人事。
真是事有凑巧,这天有个箍桶的张生,担着担儿,正从柳林经过,他远远看见有一个人倒在了树边,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过去一看,见他脸色蜡黄昏迷不醒,身边并无财物,只有一个画眉笼子,这画眉正叫的好听,张生见财起意,便生了邪念,心想:“这只画眉怎么也值个二三两银子,比干上几天活可强多了。”望望四周,左右无人,于是走上前去提了笼子转身就走,可恰恰就在这时,沈秀醒了过来,看到有人提他的笼子,要把他的宝贝画眉拿走,便大喊道:“你这歹人,提我的鸟去哪里?”张生见此人未死,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结果了他,省得以后惹出事端。说时迟,那时快,他转身从担中取出削桶用的刀,上前把沈秀按住,手起刀落,可怜这沈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头就被割下,滚到了一边。张生恐怕有人看见,环顾四周,看见有一棵柳树,正好柳树上面有一个大洞,便将沈秀的头颅扔进了树洞,把鸟笼挂在担上,也不去做活了。
他提着担,一路走一路想,我记得湖州客店中有一个喜好画眉的客商,把鸟给他去,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于是到客店中见他,这人是东京汴梁人,叫李吉,贩药为生,也有这个爱画眉的雅好。他见张生担上的画眉,生的极好,叫的又好听,就问张公是否卖,张生正巴不得脱手呢。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一两二钱银子成交。张生卖了鸟,放好了银子,急匆匆地往家走。
张生住在涌金门脚下,有妻无子。回到家,老婆见他今天回来的早,便上前询问,“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张生并不应答,向她打了个手势,不声不响径直走到屋里。张生又向她摆手,示意过来。她走过来,张生转身把门关上,把今天所遇之事娓娓道来,没想到他老婆竟也是个不明事理之人,不仅没有抱怨,反而和他一起高兴了一番,并打酒买菜,和他为这笔不义之财庆贺。
再说柳林之中无人来往,直到巳时,才有两个挑粪的庄稼人路过此地,见前面有一具无头尸挡在了路上,吓的两个人扔下担子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嚷:“杀人了,杀人了”。跑得街上尽人皆知,官府也得知了消息,并马上派人调查此事。
再说沈家不见儿子回来,便四处打探和寻找,查访多日,并无任何消息。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城中柳林有一具无头尸体,无奈之下,让仆人前去辨认。仆人因在沈家多年,对沈子相当了解,去后一看尸体的衣着打扮,便认定是沈家小儿。于是赶忙急匆匆回家告知老爷,老爷夫人听后,当即悲痛欲绝,连哭带喊,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官府。官府贴出告示限期之内要抓住凶手。
从官府回来之后沈昱买了棺木,把儿子的尸体装了进去,只是不得全尸,无法入殓。母亲只哭得死去活来。
一连又过了几日,有关凶手的消息仍丝毫没有进展。沈昱便与严氏商量,写了几张帖子:“如果有获吾儿沈秀头颅者,愿赏钱一千贯;捉住凶手者,赏钱二千贯。”到处分发出去,希望有知情者能尽快告知消息,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弄清事情原委。
真是说着用意,闻者有心。高峰脚下有一个贪婪老头,名叫黄老狗,以前靠抬轿谋生,老了之后双目不明,仰仗两个儿子大小二保度日,生活相当拮据,几乎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这老头听别人说起告示之事,顿生财意,叫来两个儿子:“听人说,有财主要寻一个人头,寻着了赏钱一千,官府还给五百,我老了什么也看不见,没什么用处了,你们倒不如把我的头割下,埋在水边,隔三五日,没摸样了,再取出献给官府,便可得一千五百贯钱,就不用为衣食担忧了。”
听完之后,两个儿子便出外商议,小保道:“这个主意好是好,只是没爹了。”大保做人心肠狠毒,对小保说:“左右早晚是个死,不如趁机杀了,掘坑埋了,哪里去找?我们也可趁机得些钱财,这就叫‘一抹光’,天理人心,又不是我们逼他,他叫我们做的,这也怨不得别人。”小保道:“那好,等晚上睡了,我们就动手”。
二人做好计划,赊来两瓶酒,父子三人吃的酩酊大醉,东倒西歪,一觉直睡到三更。这时,两人爬起来,看老头睡意正酣。大保去灶前摸了一把厨刀,一不做二不休,把头颅割了下来,并连忙用破布包了,放在床边。他二人又去山脚掘了个深坑,将黄老狗的尸体埋了,返回来,又把头带到南屏山藕花居湖边浅水处埋了,专等过些时日,头颅无法辨认时去领赏钱。说话间一晃又是半个月过去了,这一天,大小二保进城看了告示,走到沈昱家报说:“我二人昨日捉鱼虾,无意中捞出一个人头,想必是你儿子的,就赶紧来报了。”沈昱道:“如果真是吾儿人头,便赏你们一千贯钱,一分不少。”于是沈昱安排了二人酒饭,同他们一起走到湖边,头已泡多日,早就看不出摸样,因此误以为是沈秀头颅,便带到柳林处,开棺放好,三人又同回家,严氏买酒款待了二人。又过了几个月,事情没有任何发展,两个贪婪至极、丧尽天良之徒拿了赏钱,回家造屋买家具,自不必说。
真是光阴似箭,事情过去了些许时日,不见有丝毫进展,不觉之间,官府也就松懈了。
这天,沈昱到东京办事。事情办完后他寻思:听说京师别有一番景致,既然来到了此地,何不四处走走,到处逛逛,也好散散心。于是,凡是名山胜景,庵观寺院,都游览一遍。这一天,他偶然从御用监禽鸟房经过,这沈昱也是爱鸟之人,出于好奇,想进去看看。进去之后,就听到一只画眉,叫的十分好听,循声找去,这鸟好眼熟啊!,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儿子丢失的那只画眉吗?睹物思人,想到老年丧子,他不觉声泪俱下,口中直喊冤枉,那掌管禽鸟的校尉见他如此,上前喝道:“这厮真不知法度,这是何地!”沈昱有痛难言,愈发悲伤不已,啜泣不止,校尉恐其有事连累自己,把他拿了送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官喝道:“你是哪里人氏,敢进内御用之处大惊小怪,有何事,好好直说便饶你。如若不然,定治你扰乱之罪。”沈昱就把儿子遇害的整个过程都说了出来,大理寺官沉吟片刻,想这鸟是李吉进贡之物,便差人火速捉拿李吉见官,审问:“为何在海宁郡将他儿杀了,持鸟进贡,从实招来。”李吉道:“冤枉啊,大人,小人在杭州买卖,走至武林门,撞在一个箍桶的担子上,看到担子上挂着这只画眉,我见它生的好,又叫的巧,就花一两二钱银子将它买来,以此进贡,至于其它事小人真是一概不知啊。”大理寺官又问道:“你既然说是向那老头儿买的,那老头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李吉答不上来,被打的皮开肉绽,最后苦刑实在熬不过,只能屈打成招,说见画眉好,就起了歹意,杀了沈秀。大理寺于是将画眉鸟还给了沈昱,并放回原籍,将李吉押赴市集斩首示众。
却说沈昱提着这只画眉鸟回家之后,将在东京所遇经过告诉了夫人,第二天又告诉知府大人,此事算告一段落。
没想到,李吉的两个朋友,一个姓朱,一个姓贺,听说只是因为一只画眉鸟自己的朋友竟然被屈杀,心中不服,就想为朋友报仇。正巧他们到杭州做药林生意,进入旅店住下,第二天,到处打听这里有没有箍桶的老头,说是有活要让做。这天碰上一个老者便上前打问,这人说:“有两个,一个姓李,一个姓张。”二人谢过此人,先找到姓李的,一看不是;又来到张公家,老婆说出去了。二人便在暗处等着,直到未时,张生才挑担回家,二人忙上前,说有活求他,让他不要出门,明早再来。当时,二人就直奔官府,将其中冤情道与知府大人,知府听完后,随即差人把张生绑回衙门。
第二天升堂,张公原想抵赖,但被打三十大板,知府又命人要用夹棍,张生抵赖不住,只得招出实情,并说出了沈秀的头颅所在。知府命人去找,果然找到,沈昱见儿子头颅,不免又大哭一场。可知府大人又一想,既然沈子人头已经找到,当初大小保二提供的人头又是谁的呢?随即又差人抓捕大小二保兄弟前来审问,知府问:“杀死沈秀的凶手,今已查出,你二人提头是杀了何人,冒充领赏?”他二人答不出,知府大怒,喝令吊起来拷打半日,还不肯招认,又烧红烙铁烫,二人熬不过,只得吐出实情,说:“只因父亲年老,便觉无用,就用酒将他灌醉,割下头来,埋在了西湖藕花居水边,含糊请赏。”知府问:“你父亲尸骨埋在何处?”两个道:“埋在南高峰脚下。”当即押二人到那里掘开土地,果然有一具无头尸,于是又押二人回府问话。知府道:“竟有这等事,真乃天地难容。世间有这等恶人!口不欲说,耳不欲闻,笔不欲书,一顿打死方能解此恨!”喝令手下不要记数,直打得二人死而复醒多次,后用大枷枷了,打入了死牢。
知府随即把此事详细过程具表申奏,包括李吉屈死情由。奉圣旨,派刑部及都察院,将审问李吉的大理寺官贬为庶民,流配岭南。李吉屈死,着实可怜,赏钱一千贯,并免除子孙差役,张生谋财杀人,依律处斩,加罪凌迟,剐二百四十刀,分尸五段,枭首示众。
几个月后文书到府,将张生、大小二保三人押赴木驴车,满城号令三日。当时,张生老婆听说要剐割老儿,悔恨交加,便急急忙忙来到市井,只望见一面,谁知见了行刑牌,各人动手碎剐,吓的哆哆嗦嗦转身便跑,不想被绊了一跤,伤了五脏,连惊带吓,回家当晚便死了。
正是:积善逢善,积恶逢恶,仔细思量,天地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