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道工格列夫
动物故事的主角当首推为狗。狗是人的宠物,狗是人的助手,狗跟人最接近。人们都说,狗通人性。要不,怎会有“狗仗人势”、“狗头军师”、“狗吠非主”以及“忠实的走狗”这些词语呢?这里说个狗当扳道工的故事。一一这绝非想像,亦非杜撰,而是千真万确,有史为证的。
1900年,在美国科罗拉多州落矶山深山里,有个小小的火车站,名叫佛克西。
佛克西站小得不能再小了,一间小平房,既是站长工作室,又是车站候车室。车站工作人员就查利斯一个人。他既是站长,又是车站货场主任,还兼做旗工、扳道工……总之,他得什么都干。查利斯一直抱怨,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求铁路局总管罗杰斯先生派个人来帮帮他,哪怕派个扳道工来也行。
可罗杰斯先生总是说要亲自来看看再说。可他几次乘车从佛克西站经过,就是不下车。只是坐在车窗旁,向查利斯摆摆手,算是问候,也算是告别。——这对一个小站的站长来说,已是十分友爱了。查利斯有时竟感到受宠若惊,便也不再提调人来的事儿。
其实,查利斯一心想调个人来,不完全是为了工作。就眼前这点事儿,他能应付过去。他难以忍受的是孤独。一个人在这深山沟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一天只有几趟货车和一列客车从这儿开过,你说该有多寂寞呀。
天赐良缘。不知哪位乘客,当列车在佛克西站临时停车时,把一条黑白花斑的矮脚猎犬忘记带走,留在车站上了。
当火车开走那一刻,这矮脚花狗惊叫了一声,便跟着火车狂奔而去。它要去追赶它的主人。查利斯见到狗,本想收下它。可看到它离开主人是那么焦急,那么疯狂地追赶火车时便打消了收养它的念头。他自言自语道:“可怜的畜牲!你追不上火车!追上了,也没法上车,你还得回来!”果然,第二天一旱,当查利斯开门出来时,见站台上卧着一条狗,没错儿,是那条矮脚花狗。它追不上主人,便回到与主人分手的地方来等待主人了。它期待着主人会回到这儿来找它。好聪明的狗!查利斯像接待最尊贵的朋友那样,把自己所有的美味佳肴全拿出来放在水泥地上,招呼矮脚花狗:“朋友,吃吧,您请随便用点儿!”
矮脚花狗饿极了,它毫不客气,大吃大嚼,连猪排的骨头渣子都吞下了肚。
查利斯坐在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着狗狼吞虎咽地在吃。他只喝酒,不吃菜。一则心中高兴,二则他也没菜可吃了。
就这样,查利斯收养了矮脚花狗。他不知它原先叫什么名字。就随意给他取了个临时性的名儿:格列夫。查利斯也明白,这狗迟早要回到它主人那儿去的。说不定,就在明天,当哪趟客车在这儿停下,有个莽撞汉子跳下车,扑向他的矮脚花狗,然后匆匆将它带走……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人来带格列夫。随着时间推移,查利斯跟格列夫感情一天天加深,以至查利斯生怕有什么客车在这儿临时停下。他怕有人下车,怕下车的人是来寻找格列夫的。它更怕格列夫盯着车窗望,绕着车厢转。没准儿,这畜牲灵敏的鼻子会嗅出原先主人的气味,只要它一声吠叫,就会被主人抱走的。查利斯已不忍离开格列夫。每当有客车停下,他便把格列夫关进小屋年,任凭它呜呜地怪叫,也不让它出来。
过往佛克西的,大都是运矿石的货车。开往金矿走右边岔道;开往银矿的走左边岔道。查利斯根据司机鸣笛的次数,来决定将道岔扳向哪一边。
扳道岔,是查利斯每天最重要的一件事。每次扳道岔,格列夫都跟着他去。久而久之,格列夫也听懂了司机呜笛的用意,它能分辨出不同的笛声该做些什么。只要火车由远处开来,它那对长长耳朵便微微一抖,随即便站起来,跑向道岔,然后它就盯着远方,等候司机鸣笛,当查利斯慢吞吞走来,站在道岔旁准备扳道岔时,格列大就歪着小脑袋,竖起黑白相间的尾巴,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盯住查利斯,一直看到他打开道岔,这才摇着尾巴,跟随他离开。
查利斯见格列大对扳道岔的动作如此感兴趣,就教它用它的鼻子抬起手柄,然后用它的爪子去拨动道岔。没多久,格列夫居然学会了这些动作,还干得挺不错呢。当然,查利斯心中有数,可不能让它随意去扳动道岔。事实上,也只有当火车鸣叫,查利斯在场时,格列夫才在查利斯的监督下做完一套动作。否则,出了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久,佛克西站有一段铁轨要修理,来了一批修路工。休息时,查刊斯让格列夫给大家表演扳道岔的本领。工人们见了。一个个目瞪口呆,有的惊奇得直抓头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经几次表演,大家才承认,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有人说:“查利斯,你搞到了一条真正的铁路犬!”
有人说:“这畜牲干活儿跟人没什么两洋,别欺侮它,干脆就叫它扳道工格列夫吧!”
就这样,扳道工格列夫被人喊开了。
而格列夫仿佛不满足于干扳道工这一项工作,它还想干些别的事儿呢。
每当工人们在修路时,查利斯就必须站在铁道中间,手里挥动一面小红旗,让行进的火车停下来。格列夫对这件事儿似乎也很感兴趣。它总是站在查利斯旁边,仰头看着。查利斯就让格列夫帮他拿旗。于是,格列夫又学会了去取红旗。每当火车从远处开来时,用不着查利斯吩咐,格列夫就会奔进小平房,把小红旗衔来。它用牙齿咬着小旗的旗杆,蹲在两道铁轨之间,一动也不功地等待着那庞然大物停下。有时候,火车头呼哧呼哧地吐着蒸气,开到离格列夫很近很近的地方才刹住。格列夫从不躲闪,它总是稳稳地坐着,直到大轮子”嘎”的一声停住,它才摇着尾巴,咬着小红旗回屋去。
不久,铁轨修好了,几百个工人都走了,小小的佛克西站又寂静下来,只剩下查利斯和格列夫。他们相依为伴,坚守在岗位上。
秋雨一停,冬天便到了。刺骨的寒风卷着雪花,在山沟里横冲直憧,一夜间,佛克西站便披上了银装。往常,天气再冷,查利斯也不敢关着窗户睡觉,因为那样不容易听到火车的鸣笛声。现在可好了,有了格列夫,只要火车从五公里远的弯道上转过来,格列夫便“汪汪汪”叫三声将查利夫唤醒,然后,他们一块儿去扳道岔。
这一天,查利斯的膝盖疼得很厉害,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格列夫的叫声将他惊醒。他一看表,那列载客列车快到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吃力地一跛一跛地走向道岔。格列夫十分懂事,它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蹦跳着,显出奔跑的样子,其实跑得并不快。
到了道岔前,格列夫抢先一步,以熟练的动作扳道岔,可它“汪汪江”地叫着,告诉查利斯:它扳不动!
查利斯奇怪地问:“怎么了,格列夫?”他低头一看,啊,道岔中间部分被冰雪冻住了,人怎么也扳不动,这样,驶过来的列车既不能往左开,也不能往右开,天哪,那样要翻车的!
查利斯急了,他紧握把手,再次使出浑身力气去拉,可道岔仍是纹丝不动!
这下,查利斯吓得快晕过去了,他看着正在摇着尾巴的格列夫,悲叹道:“格列夫、格列夫,快出事了!载客列车快到了……”远处,司机正在鸣笛发出信号,要求走左边的岔道。查利斯叫道:“知道,知道,我知道你要走左边的岔道,但是不行呀!你将会一直向前冲下去的呀……行行好,你停下吧!”查利斯急得六神无主。他竟忘了快去拿红旗阻止列车前进,依然像个醉汉似的喃喃自语。待火车又在鸣笛时,他才跺着脚,叫道:“格列夫,快,去把红旗拿来!”
好机灵的格列夫!它似乎预感到快出事了!主人这一声吩咐,它箭一般向屋子奔去。
查利斯迎着呼呼的北风叫喊着:“快呀,格列夫,快呀!”
尽管寒凤凛冽,查利斯的额头上还是不断冒出汗来。在这小站二十多年,他从没像今天这样恐惧过。唉,列车上几百号人命,全在格列夫身上了!这机灵鬼能救得了列车吗?上帝啊……他闭上眼睛,向上帝祈祷!
车轮在铁轨上撞击着“咔嚓咔嚓”地开过来,每一声撞击,就像铁锤敲在他心坎上!
机车拖着列车吃力地爬上山来了,车子拐弯了,快过来了,天哪,快冲下山去了……查利斯不敢睁开眼睛来看。——但他还是狼狠心,睁开了双眼。
啊,他看见格列夫站在铁道当中。它的两条后腿骄傲地人立着,露出的两个前爪看上去像是戴着白色的无指手套。在它那尖尖的嘴巴里,稳稳地叼着小红旗!
机车越开越近,它像利箭似地射向小狗格列夫!当司机拉下紧急制动闸时,车轮与铁轨间爆发出一串火花,最后,在离小狗三米远的地方停下来。
小狗格列夫巍然不动,依然稳稳地站着。
查利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轻易动感情。此刻,他忘了腿疼。他一瘸一拐地扑过去,把格列夫和小红旗全都抱在怀里。他抱着狗头,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似的,热烈地吻着。
车上的乘客们纷纷跳下车,打听为什么停车。铁路局总管罗杰斯也在这趟车上。当他听说格列夫救了这趟列车,连忙从他的包厢里下了车。他请人为他和格列夫拍了张照,并对随从秘书说:“记下我这句话,这小不点儿救了我们大家的命。从今往后,我每天让这趟列车送一大块新鲜牛排给它。对,供它吃一辈子!”旅客们欢声雷动。不料,格列夫从罗杰斯先生的怀里挣脱下地,它经直向最末一节车厢奔去。查利斯预感到事情不妙,连忙跛着脚,跟了过去,一些好奇的旅客也呼啦一下跟了过去。
格列夫跳进车厢,车厢角落里有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他喝醉了酒,斜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格列夫对着醉汉,“汪汪汪”地叫着,还像个撒娇的孩子,在他的裤脚管上咬着,蹭着。不用说,这是格列夫原先的主人。它终于等到了主人!它要唤醒他!但它的主人烂醉如泥。
查利斯以乞求的眼光,看着罗杰斯,低声说:“先生,没有了格列夫,不如杀了我!”
罗杰斯明白查利斯的用意。他听说岔道已扳好,便大声说:“开车吧。
这儿只有一个喝醉酒的先生,没什么好看的——开车!”
查利斯抱起格列夫下车了。火车载着格列夫原先的主人隆隆而去。格列夫喉咙里发出一阵“嗯嗯——”的呜咽。也许,它跟查利斯一样,心里都明白:那不是醉鬼,那是个找不到爱犬而苦闷到极点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