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卖身的村姑
一个卖身的村姑
刘晓梅正一门心思在麦地里锄着草,一辆像棺材样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在离她不远的路边停下来,还“嘀嘀”响了两声喇叭。
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刘晓梅。她仄过身来,拿手遮住西斜的日头,看见牛国才推开车门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着,猛吸一口后,像母鸡繁蛋样把嘴微微张开,冒出一团浓雾样的烟,踢踢踏踏朝自己走来。
刘晓梅看见他,装作不当回事,往手掌心里吐口唾沫,举起锄头自顾自地锄着麦垄里的草。
牛国才走到刘晓梅身后,也不言语,一边抽烟一边死死地盯着刘晓梅小巧玲珑的屁股狠看。刘晓梅好像感觉到了这一点,倏地回过头,绯红着脸,说:“看啥看,没见过恁姑奶奶咋锄地哩?”牛国才咧咧嘴,道:“我叫你姑奶奶你敢答应?”刘晓梅说,你敢叫我就敢答应。
牛国才就真的喊了她一声:“姑奶奶?”
刘晓梅就扯着嗓门儿应了一声:“哎--”应毕,叽天呱地大笑起来,笑得像她家院里那棵歪脖枣树样。牛国才把手里的烟蒂弹出去,板起脸来,道:“没大没小,我是恁叔哩。”
刘晓梅也板起脸来,静静地看着他,再次绯红着脸,话里有话道:“你才没大没小哩。”
牛国才拨浪鼓样转着头,四下里看看没人,走近她刘晓梅,伸手抓了一把她兔子头样撅跷着的奶子,说还怪有弹性哩呀。刘晓梅顺势把他的手打掉,退后一步说,恁媳妇张爱英的更有弹性,里面还一兜水儿呢,饥了回家噙住吃去。牛国才又走近她一步,伸长脖子咽口唾沫说,我就想吃你的。刘晓梅把手里的锄头拄到牛国才的脸前头,说,滚吧,姑奶奶正忙呢。说着,刘晓梅的脚蹭掉锄头上的土,弓着腰开始锄地。牛国才看看她锄过的地,说我帮你锄吧晓梅,看把手冻的,红萝卜样。刘晓梅说,拉倒吧,谁还不知道你?
猫哭老鼠,假惺惺。牛国才说,晓梅,我……我真的是心疼你。刘晓梅停下锄,锄把顶着胯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看得没年何月的。突然道:“你说的当真?”牛国才说骗你是鳖孙,我要是骗你就叫我开车掉进大深沟里,头碰烂,蛋磕崩,脊梁板上摔俩坑。
刘晓梅“噗哧”笑了,说,赌咒不灵,放屁不疼。转过身继续锄地。锄着锄着,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对立在身后的牛国才说,你要是真心疼我,回家好好理料理料恁那黄脸婆马桂兰,还有恁那恶媳妇张爱英。牛国才问,又咋啦?刘晓梅道,咋啦咋啦,看见我老是黑着个脸,跟欠她们二斗红高粱样。牛国才劝她说,又不在一个锅里涮稀稠,和她们计较个啥,只当她俩是两条疯狗还不中?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往刘晓梅手里塞。刘晓梅一愣怔,问,你这是弄啥?牛国才说快过年啦,添身儿新衣裳吧,看你整天就穿着这一身儿,真委屈你这张招人疼的脸蛋儿了。刘晓梅用胳膊肘挡了一下,说我不要。牛国才说给你就拿着。
刘晓梅往地上墩了一下锄头说,我说过啦,不要就是不要!牛国才说真不要假不要?刘晓梅道,不明不白的要你钱弄啥?牛国才说你不要我就点了它。说着就掏出打火机,点着了一张钱。刘晓梅白了他一眼,踅转身又去锄地。正锄着,只听见牛国才又“啪”地打着打火机,点燃了第二张。当他又要点燃第三张的时候,刘晓梅一把把钱夺在手里,道:“钱跟你有仇?”又道,“说吧,想叫我弄啥?”
牛国才喉结滑动一下,小声说:“晚上去我那儿吧。”刘晓梅眉毛拧成了疙瘩,没年何月地看着他,说,我不去,叫人看见像啥?牛国才像喉咙里飞进一只蚊子样低咳一声,说:“没人。晚上就我一个人在那儿看厂子,安全。”刘晓梅在锄头刃上刮蹭着鞋底子上粘的一层泥土,道:“还是不去吧。俺家春年知道了还不把我活剥了。”牛国才道:“看他那毬穷酸样。一个大男人连自己老婆都养活不起,干脆碰死在南墙上去毬!……唉,可惜了,你这么一颗水灵灵的嫩白菜咋就叫王春年这头猪给啃了呢?不是猪,是狗。连俺家的四眼狗都不如。”
刘晓梅恼怒着说:“撮住你的臭嘴。不许你这样说他!”遂扛上锄头,走出麦田。
牛国才说:“晚上记着去啊。我等着。”
刘晓梅没理他,只顾埋着头走。走出地边时,她在牛国才的那辆棺材样的黑色轿车旁停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光滑的车头盖儿,又在车窗玻璃上照照自己的脸,回头撇着嘴看牛国才一眼,走了。就那一眼,叫牛国才两腿一软。他直直地盯着刘晓梅的小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心里不知是得意还是发狠着道:“刘晓梅啊刘晓梅,你咋就长得这么好看哩?你是咱全旮旯湾女人堆里的顶子缨啊。要不日你这个小美人儿一回,我牛国才这辈子白活了!”
一个卖身的村姑(2)
昏黄的日头少气无力地发着最后一抹昏黄的光,掉进西山坳里。
刘晓梅肩着锄头回到了家。她走进院子,把锄头挂在房山墙上。尔后,软绵绵地斜靠着院里那棵歪脖枣树,展开手里红不溜丢儿的一沓钱。数数,除去牛国才烧掉的那两张,还剩十八张。“晚上记着去啊。我等着。”牛国才临走时的那句话像丢进河里的一块石头样,搅得她心神不定。
西院邻居家的院墙上,伫立着自家的那只大红公鸡。看见刘晓梅,它突然不明不白地吼了一嗓子。正忙着刨地寻食的十几只母鸡就也看见了她,不约而同朝她围拢来。她打开房门,舀了一碗蜀黍籽,扬手撒了一院子,鸡们就争先恐后地在地上乱啄起来。那只大红公鸡张着翅膀跳下来,跑到母鸡的背后,啪啪的煽动着小翅膀,嘴里还嘎嘎地叫着,满意得不行。
不知不觉,院子里就灰暗下来。每到这个时候,刘晓梅的丈夫王春年就该从后山上的石窝里刨石头回来了。她打个激灵,赶紧回屋。她不想让春年看到她从牛国才手里夺过的这些钱。他若是看见了一定会刨根问底问钱是哪里来的?她将作何回答呢?总不能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她走到北里房那张闲床边,掀开席子,把钱压在席子下边。想想不放心又拿出来,埋进墙旮旯那个盛蜀黍籽的缸里。想想还不放心又拿出来,塞到墙角的老鼠窟窿里。这才不行呢,叫老鼠拉跑咬咬咋办?正在这时,她听到院子里有响动。她知道是春年回来了,便失急慌忙把钱塞到蜀黍缸底下的缝隙里,心里扑扑通通敲打着小鼓,迎出屋去。王春年放下独轮手推车,收起车筐里装着的钢锨、钢钎、镢头、大锤、木杠、绳子。见了刘晓梅,也不言语,疲惫不堪地走进屋里,一头倒在床上。刘晓梅走到他的床前,帮他脱去脚上的鞋子,说:“我刚锄地回来,还没做饭呢。饿坏了吧。”王春年翻了个身儿,脸朝里问,地锄得咋样?刘晓梅说再有一晌就差不多了。地里的草真多,黄蒿苗,面条菜,星星草,涩葛拉秧……长得麦苗一样高,荒了都。王春年脸对着墙说别急,慢慢锄,别累着。刘晓梅心不在焉说没事,累不着。没等刘晓梅话说完,王春年像被水呛着样扯了一声呼噜。
厨房里,刘晓梅赶忙拿火杵捅开火,添上锅烧上水,先馏镏馍,又烧两碗面汤,拌了小半碗芥菜丝,就黑透了天。
屋里灯泡明晃晃的,院里却黑咕隆咚像枯井样。
“春年,春年?起来吃饭。”刘晓梅把馍菜汤端到屋。
王春年依旧打着呼噜,一声高一声低,像拉锯样。刘晓梅往他屁股上拍一巴掌,说,吃饭,吃吃再睡!王春年醒来,打着哈欠翻过身四脚拉叉躺了一会儿,揉揉惺忪的双眼,起来吃饭。吃着,问刘晓梅:“你也吃呗?”刘晓梅说我肚子发撑,没食欲。王春年问咋回事?刘晓梅说我也不知道。王春年说赶明儿买点消食片吃吃。刘晓梅说,嗯。
王春年叨一口芥菜丝,咬口馍,捏起桌上掉的馍花填嘴里嚼着,说:“咱垒房跟脚的石料刨得差不多了,明年开春再烧两窑砖,烧一窑瓦,盖房的材料就算备齐毕了。”他把筷子架在饭碗上,把馍摞在筷子上,打兜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刘晓梅,说,快该过年啦,你趁空儿赶趟集,给小宝恁俩买几件合身儿衣裳。到年跟儿再去买肯定得多花冤枉钱。刘晓梅诧异地问,你哪来的钱?王春年说,我卖了两方石头。刘晓梅说,咱家盖房还急着用石头呢,你咋还卖?王春年把钱放在饭桌上,说也不差这一点儿。
刘晓梅说,不买新衣服还能露着肉?还不照样过年?把钱存起来吧,盖房用得着。王春年端起汤碗,像饮驴样咕咕咚咚喝完汤,一抹嘴,说,我叫你买你就买,我不想让人家背后捣我的脊梁骨,说我老婆孩子过年连身儿新衣服都买不起。刘晓梅的眼光从王春年的脸上移到钱上,鼻子酸溜溜儿的。
王春年吃饱饭,打着饱嗝,到茅房尿了一泡回来,对刘晓梅说,我先睡了,你刷刷锅碗也早点睡吧,累了一天啦,锄地也不轻闲呢。刘晓梅心事满腹地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说,嗯。王春年脱脱衣服上床睡觉时又说,明天一定记着买点消食片啊。
刘晓梅在厨房洗洗涮涮一阵,和了煤,把火封住,独自一人来到院子里,正好听见西院邻居家的电视里响起《新闻联播》的音乐。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见王春年盖着被子蒙着头又熟睡过去,随手拉灭了电灯。
一个卖身的村姑(3)
刘晓梅鬼使神差似的走出家门。
不知是谁家的狗听见了动静,汪汪地叫唤起来。顿时,一个村子的狗都响应着叫唤起来。刘晓梅害怕狗叫声会惊醒王春年,很想让狗停住叫唤。可是,狗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人又恨又恼又急。黑暗里,她急匆匆地返回家,走进院子,站在窗下,屏住呼吸,听见王春年的鼾声在屋子里回旋着,沉重而有力,才慢慢地长吁一口气。
狗叫声终于停住。村子里死样静寂。
刘晓梅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两条腿,蹑手蹑脚走出家门,来到房后停下。她漫无目的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看见天上浑浊的月亮,像谁掰了半拉蜀黍面饼子扔了上去,散发着暗淡的光。突然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由远而近,只见一条黑乎乎的大狗朝她跑过来。她赶忙捂住双眼,吓得差点叫出声。
惊悸中,刘晓梅感觉到那条狗两只前蹄搭在了她的腰间,亲昵地唧唧叫着。她辨认出这条狗是牛国才家的。牛国才家的这条狗在全村是最大的狗,像小牛犊似的。它浑身的皮毛缎子样乌黑发亮,两只眼睛上边还长着两撮白毛,像长了四只眼样,很森人。平日里,别人家的狗看见它老是吓得溜着毛,夹着尾。就因为它是牛国才家的狗,它的地位在村里比人还高,还吃香,谁看见都敬畏得啥样。
刘晓梅从惊悸中解脱出来。她慢慢蹲下,抱着狗的脖子,把狗头揽进怀里,拿手轻轻在它光滑的身子骨上抚摸着。那狗很通人性,就伸长了舌头,在她的手上、脸上舔着,舔得刘晓梅心里痒酥酥的,就抽出手,在狗头上敲敲,嗔道:“牛国才,大坏蛋。不理你了。”
刘晓梅丢开牛国才家的那条狗,又回到家。
刚进院子,刘晓梅又听见西院邻居家的电视里响起《焦点访谈》那再也熟悉不过的音乐。屋里,王春年的鼾声仍旧响着,震耳欲聋。
刘晓梅就想到她压在缸底下的一千八百块钱。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
这一次,她没再犹豫,没在彷徨,终于迈开步子走出家门。
刘晓梅几乎是小跑着,很快到了牛国才的食品加工厂的围墙外头。
牛国才的食品加工厂位于旮旯湾最南边的一处高坡上。刘晓梅回转过头,眺望着座落在高坡下那一片笼罩在夜幕里的村庄,和那些高低不平的房屋。大前年新铺就的一条铁路穿村而过,把村庄一分为二。这条铁路东头连着东风煤矿,西头连着胜利电厂。就因了这条铁路,就因了这来来回回白天黑夜不停脚的奔跑着的火车,一拨儿胆大的抑或是有头脑的人脱颖而出,很快就先富了起来。剩下胆小的没头没脑的只有扼腕咂嘴,望洋兴叹。散落在靠北一边的房屋还是青一色破旧低矮的土打墙的砖瓦房,房顶上冒着一股又一股挥之不去的穷气。而靠南边的则是一些拔地而起的楼房,有两层的,有三层的,鹤立鸡群,盛气凌人。原本百十户人家的旮旯湾人在一夜之间恍若隔世,分为南旮旯和北旮旯。
牛国才一家属南旮旯。王春年一家属北旮旯。当然也就包括刘晓梅了。
那天,刘晓梅在王春年的枕头边悄声说:“春年,你看人家都住上楼了,咱还在……人前老是抬不起头。”王春年把她揽进怀里,说:“咱不眼气。我有的是力气,哪怕累断筋骨,我也要你住上宽敞明亮的大瓦屋。”刘晓梅小猫咪咪样,把头埋进王春年的臂弯里,抚摸着他发达的胸肌,没再吭声。
“呜--”此时,一列火车鸣叫着,亮着大灯空空哐哐由东向西开过去。
一切又归于寂静。刘晓梅顺着墙根朝牛国才的食品加工厂的大门走着。食品加工厂内没有灯光,一片漆黑。大门紧锁着,大门左侧的那扇小门虚掩着。刘晓梅推开那扇小门闪身进去,像贼样小心翼翼往里走。走近厂区内牛国才停放的那辆黑色轿车旁边时,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一下那辆轿车,感觉像棺材样冰凉冰凉。她刚缩回手,就听见车后门一开,跳出一个人。继而又被那人老虎钳样的胳膊揽腰抱住。她知道抱她的人是牛国才。她踢腾着脚,企图挣脱。然而,骆驼样高大的牛国才像一袋面粉样将她搭在肩上,快步走进一栋大楼内。
牛国才扛着刘晓梅进了他的办公室兼卧室,躲过一溜沙发,绕开老板桌,用力把刘晓梅撂在席梦思床上。刘晓梅还在席梦思床上弹挣着,牛国才就像一座大山样覆盖在她身上。牛国才嘴里说着“想死我了,想死我了”,上边伸出舌头在刘晓梅的脖子上、脸上舔着,下边伸出手去解她的裤带。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刘晓梅使出浑身力气,腾出一只手,一把掌打在牛国才的脸上。猝不及防的牛国才“啊”了一声,捂着脸直起腰来。
“你你你……”牛国才眼瞪得像麻将牌里的二饼样。
刘晓梅跳下床,匆匆忙忙系着裤带。系好,走到老板桌后面,坐进老板椅里。
牛国才像泄了气的轮胎样,瘪在席梦思床上。刘晓梅捋捋凌乱的头发,开口说:“非得这样吗?”
牛国才的眼依然瞪着,问:“你来弄啥?”
刘晓梅噌地站起,道:“你叫我来就是弄这哩?那我走算了。”
牛国才急忙走过去,喃喃道:“别……别走。”
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刘晓梅脚下。
刘晓梅小声说,起来吧,地上凉。
牛国才捞摸住刘晓梅的手,攥在手心里,道:“晓梅,我、我就想跟你好。你就答应我吧。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刘晓梅伸手拉他,说你起来。
牛国才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刘晓梅问,我要是一辈子不答应呢?
牛国才一仰脸说,我就跪这儿一辈子。
刘晓梅一背脸说,那你就跪这儿吧。牛国才头一耷拉说,你以为我不敢是咋?刘晓梅想把手抽出来,牛国才用力攥着不丢。俩人就这样僵持着。刘晓梅就冲着看不太清楚的牛国才,看得没年何月,说,起来吧,地上凉。牛国才问你答应我啦?刘晓梅往他额头上点一指头,道,你呀,大坏蛋。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牛国才就站起来,拉开老板桌下边的抽屉,拿出厚厚两沓钱说,这两万块钱都是你的,以后只要你跟我好,还有更多。刘晓梅看了一眼那钱,说,收起来吧,没用。牛国才说怎么会没用呢?刘晓梅说,这么多钱,我往哪儿花呢?我敢花吗?牛国才咬咬牙,道:“王春年这个狗日的,想起他没日没夜都和你在一起,我就想刀剁斧劈了他!”刘晓梅说:“废话。其实,春年对我挺好的,要不,我也不会嫁他。”
牛国才说,我对你更好。我要是他,你这辈子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坐小轿车,住高楼房,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刘晓梅说,俺也想那样。可没那命,也没那福份。牛国才突然想起什么样,说:“晓梅,要不你来厂里干吧。我给你发双倍工资。”刘晓梅摇摇头说:“不行。春年他……拴着日头也说不好。再说,恁家的那黄脸婆马桂兰,还有恁那恶媳妇……”牛国才说:“那两只母老虎,想起来醋心,提起来恶心,说起来伤心。我、我心里只有你。我白天想你,夜里梦你,我身上的肉都想割下来叫你吃啊晓梅。”
刘晓梅听着,说,嘴上抹蜜了吧。
牛国才说,不信我把心掏出来叫你看看?
刘晓梅浅浅地一笑:“掏吧。掏出来叫我看看是真是假,是黑是白。”说着,眼睛朝那张席梦思床上看了看,把头勾下,大拇指和食指不停地捻动着棉衣上的扣子,心里就卧了只兔子样怦怦地跳。她继续说,狗咬挎蓝的,人向有钱的。凭良心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全村的有钱人就你看得起我,不低看我,我早看出来了。我也只有在你这个有钱人面前才活得像个人似的。我很感激。可是、可是这有啥用呢?说着就把脸捂进手里低声啜泣起来。
牛国才从老板桌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替她揩泪。
刘晓梅接过纸巾自己擦着。她擦着擦着,就不由自主地把头抵进牛国才的怀里,用拳头捶打着牛国才的胸脯,说你呀,还没一百哩,老不正经。
说着,就张开两臂,搂紧了牛国才的腰。
牛国才呼呼嗤嗤急喘着把她抱离地面,先把她放在老板桌上,趴在她身上,嘴里哼啊哎呀不知道说的啥,后又把她抱离老板桌,转移到床上,迫不及待地解着她衣服上的扣子。
刘晓梅眼里闪动着泪花,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里,瘫软得像堆泥儿样。
一个卖身的村姑(4)
像响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样,房门被人撞开。不知是谁开亮了屋顶的吊灯。接着冲进来一拨儿人。一拨儿人奔到床边,掀开被子,七手八脚把赤身裸体的牛国才和刘晓梅摁住,拿绳子将二人从脖子到脚脸对脸地缠在一起,捆了个结结实实。
牛国才的老婆马桂兰尥着两条看上去像括弧儿样的罗圈腿,奔到床前,狠命揪着刘晓梅的头发,撕撕扯扯,抓抓挠挠。
牛国才的儿媳妇张爱英晃动着看不见脖子的肥头大耳,耳垂上的俩大金耳坠叮当有声,骂骂咧咧地在刘晓梅的身上拧一下,拧一下。拧足拧够了,骂道:“刘晓梅,这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平日里全旮旯湾就你显得干板直正,今天说这个不正经,明天说那个不干净。到底谁不正经,到底谁不干净?哼哼,自己一身红毛羽,还说别人是妖精,啧啧。”马桂兰薅草样再揪揪刘晓梅的头发,搭上腔说:“这就叫啥?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她刘晓梅才不正经,才不干净,才是妖精哩。”
刘晓梅张嘴在牛国才肉墩墩的肩上咬了一口。
牛国才嘴咧到耳根处,忍着巨疼,对老婆马桂兰吼道:“死老婆子你,明天我就休了你,你等着。”
“匪了你了!”马桂兰坐进老板椅里,左腿跷在右腿上,冷笑一声道,“你凭啥休我?我干啥不要脸的事了?我打进了你们家,当过鳖还是养过汉?几十年了,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没有?还休我哪!……瞧瞧你那把老骨头,土都埋住脖子啦,还卖卖老哩,还老牛吃嫩草哩,作死哩你!”
“死老婆子你,骑驴看账本,咱走着瞧!”牛国才咬牙切齿地道。看见刘晓梅眼里噙着泪花花,就劝她说:“晓梅不哭。”
“羞死人咧。”马桂兰指着一群叫来的男女帮手说,“开打,打死这一对狗男女。”一群男女帮手面面相视着,或耷拉着脑袋,或挠着后脑勺儿,悄悄溜出门去。马桂兰拨拉一下身边那个勾着头看着床上眼都直了的男帮手的脑袋,道:“你个小屁孩儿,没见过吧?好看吧?好戏还在后头呢。去,把王春年给我叫来!我没办法他们,看王春年来了会咋理料他们。”
那个男帮手得令,像电影里的小妖样一蹦三尺高,脚打后脑勺跑出去叫王春年了。
刘晓梅蜷缩一下身子,霎时间像跌进万丈冰窟样,从头凉到脚。自己这样被捆着,怎的面对王春年啊?王春年曾经不止一次对她说过:“咱家穷,跟着我叫你受委屈了。要不,你找个有钱人,再走一家儿?”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咬着王春年的耳朵说过:“你放一百个心。我是你的人,这辈子说啥也不会背叛你。我活着是你的人,死了是你的鬼。”可是,这才结婚几年啊。
“来啦来啦,王春年来啦。”
“滚一边去,碍事。”
门口站着的人给王春年让开一条路。
王春年走进屋里,看了一眼床上的情景,像冷不防被人击了一闷棍样,扶着头趔趄了一下,把眼阖上。刚才在深沉的睡梦中,他突然听到有人拍打窗棂,并且急促地喊他说:“春年春年,快点吧,你老婆在牛国才的食品厂偷东西叫人绑了,快去看看吧。嘻嘻嘻!”王春年半信半疑,翻身下床,跟头流水地跑了来……
一屋子的人都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将怎样发落牛国才和刘晓梅。
奇耻大辱哇!渐渐地,王春年睁开了眼睛,把脸扭到一面墙上,看着墙上边挂着的花花绿绿的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马桂兰冷笑着,像看一个要饭花子样不屑地看他一眼。
王春年走到马桂兰跟前,脸一会儿像纸样发白,一会儿像柿子样发青,看不到一丝血色。他死死地盯着马桂兰,指着背后的席梦思床歇斯底里地吼道:“解开!!”
马桂兰一脸的不屑。
王春年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哔哔啵啵响:“解不解?”
马桂兰迅即转过脸来,道:“不解你能咋着?”王春年两眼充血,说:“不解是吧?”把一口浓痰啐到地上,“人,我就交给你了。”
马桂兰听出王春年的话很重,像他在后山刨出的一块大石头上落大锤样有分量。就指使她的儿媳妇张爱英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反正事实摆在他面前了,他又不是瞎子,啥都看见了,解开吧。”
张爱英不情愿地走到床前,把捆绑牛国才和刘晓梅的绳子解开。
绳子一解开,牛国才像驴开绳样抢上前去,飞起一脚,跺向马桂兰胸脯上的软组织。马桂兰一个后仰,把老板椅压倒。
马桂兰打地上爬起来,像杀猪样嚎叫一声,尥着罗圈腿,上去抓住牛国才的俩卵。牛国才疼得直蹦,一拳把她打趴下,坐在她麻包样的屁股上,揪着她的头发把脸搬起来,一巴掌连一巴掌地猛搧。
混乱中,刘晓梅随便捞摸起自己的衣服抱在胸前,哭喊一声“我不活啦”,遮着羞处跑出门去。5
王春年脚跟脚撵出食品加工厂,刘晓梅就没了踪影。
天格外的冷啊。那种冷,是生硬的冷,彻骨的冷。细细密密的雾霭凉飕飕冷冰冰地灌进王春年的脖子里,叫王春年不住地打着寒噤。他小跑着顺着食品加工厂门前的那条路追了出去。猛不防,他不知道脚下绊住了什么,跌跌撞撞地栽倒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王春年站起来,揉揉膝盖,瘸着腿,一溜小跑起来。他从食品加工厂门前的那条路顺着跑下来,拐过那道堰疙岭,就跑到南旮旯与北旮旯之间的那条铁路的平交道上。他扭头朝这边看看,再扭头朝那边看看,两头空空旷旷,黑咕隆咚,连个人影都没有。
王春年突然想起,他家的房屋是解放初期分一家小财主的。他爷爷告诉过他,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上曾吊死过人。他从来没敢告诉过刘晓梅,怕她一个人在家时害怕。他头皮一阵发麻,不敢怠慢,失急慌忙往家跑。
刚跑进村里,引起乱七八糟的狗叫声。
王春年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先看那棵歪脖子枣树。没事。又无头苍蝇样,在每个屋子里寻找着刘晓梅。东屋没有。西屋没有。厨房没有。茅房没有。就是说,刘晓梅压根儿就没回家。
王春年嗓子冒烟。顺手操起挂在缸沿儿的瓢,舀了半瓢凉水喝进肚里。立时,他浑身上下凉了个透。
其实,刘晓梅打牛国才食品加工厂跑出来时多了个心眼,躲闪在了黑影里。她眼睁睁看着王春年撵了出去,连王春年摔了一跤她都知道。等王春年跑远了,她急急忙忙穿好衣服,从一大片麦田里斜刺着跑出去,跳下一条堰疙岭,就看见王春年站在铁路平交道那儿发着愣怔。“春年……”她心如刀绞一般疼痛,张着大嘴,哑巴样喊了一句,又哑巴样干嚎起来。
刘晓梅来到王春年停留过的地方,弯腰朝家的方向深深鞠一躬,走进铁轨里,顺着铁路,踏着铁轨里的水泥枕木,一直朝东漫无目的地疾步走着,跑着。
此时的寒风在刘晓梅的周围回旋着,荡起铁轨里的煤尘。浓密的雾霭挟裹着粉尘一阵阵地侵袭着她,冰凉的泪珠凝结在她的脸上,她不住地哆嗦着,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孤寂与寒冷。
她的两脚交替着,凌乱地踩响着枕木。
不知道走了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踏过多少根枕木。她走累了,感觉到了饥饿。她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走出铁轨,站在铁路的路基上,影影绰绰看到铁路路基下边好像是一片菜地。她走进菜地里,发现地里长着成熟的大白菜。不远处还有一间草房,大概是种菜人住的菜庵子。她随便捞摸到一棵大白菜,揭去表层枯萎的叶子,抓着白嫩的菜心,大口大口地吃着。
一束强烈的手电灯光打地南头溜着地面移动着照射过来,停在她的脸上。
“谁?”有人冲她吼了一声。
她忽地站起,呆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把白菜。拿手电筒的人,直直地把手电灯光打在她脸上,还不停地晃动着,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不能在这里久停。她撒腿就跑。跑到菜地地边时,发现那里有个用石头砌成的大蓄水池,里面还有蓄水,玻璃样明净。拿手电筒的人打菜庵子那儿高声喊着朝她跑来,并且越来越近,马上就能看清她的面目了。她来不及多想,把眼一闭,跳进蓄水池里。
蓄水池里溅起一片水花。
然而,蓄水池里的水太浅,只能淹了她的脚面。就在她两脚落地的时候,脚脖一软顺势跪在那里,一种钻心的疼痛从她的膝盖蔓延至全身。她的鼻子不知怎的就碰在了水池的墙壁上。她感觉鼻孔里一阵发酸发疼发热,用手一抹,满手尽是血。
拿手电筒的人蹲在蓄水池上边,照着她,道:“跑哇,咋不跑了?”
刘晓梅拍打着池子里的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叫我死吧,快点叫我死了吧。”拿手电筒的人一听声音,蓄水池子里竟然是个女人,仔细看看,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还寻死卖活的,遂惊叫一声,扭头就跑回菜庵子,喊来了他的老婆子。
一个卖身的村姑(5)
看菜园子的高顺青和他的老伴李苟妞,手忙脚乱地放下梯子,把刘晓梅从蓄水池里拉拽上来,簇拥到菜庵子里。
高顺青和他的老伴李苟妞便忙活起来。
高顺青急急忙忙把封好的煤盖捅开,让火平白着着,庵子里就暖和了许多。
李苟妞强拗着脱掉刘晓梅被水溅湿的棉衣,把她推搡到热被窝里。李苟妞一边帮她掖着被子,一边说:“闺女,你这是咋回事呀,啊?”高顺青团团转着,说:“闺女,就是再有啥想不开的,也不能走这一步哇。”
刘晓梅道:“我干不要脸的事啦,我没脸活在这个世上啦。大叔大婶行行好,弄包老鼠药叫我喝喝吧。”
高顺青瞠目结舌地看着李苟妞。
李苟妞也瞠目结舌地看着高顺青。
二人一时语塞着,抬头看着顶棚上吊着的电灯泡。
刘晓梅扯过被子,蒙着头,喔喔哇哇地放声痛哭:“你们救我弄啥哩,赶紧叫我死了吧,啊啊啊。”哭了半天哭得没力气了,就不再哭了。没停多大一会儿,精力恢复过来,又哭开了。
李苟妞说高顺青,你把锅添上水坐火上烧着,我赶紧和面,给孩子下点面条吃吃,叫她暖暖身子。
高顺青就忙着舀水添锅。
李苟妞就开始匝水和面。
不多会儿,俩人就把饭做好。高顺青忙不迭地盛出一碗面条,递给李苟妞。李苟妞端着面条,来到刘晓梅床前,道:“闺女,起来吃饭,趁热。”刘晓梅蠕动一下,带着哭腔说:“我不吃。”
李苟妞一只手掀开她的被头,说:“你这闺女,听话!”高顺青附和道:“就是,得听话!”刘晓梅坐起,盘着腿,抹了把泪,唏嘘着:“婶子,我没脸见人啦。我还活着干啥?还不如死了的好哇。”李苟妞把饭碗递到她手里说,别说傻话,先吃饭。刘晓梅看一眼立在一旁的高顺青,又抹把泪说,我吃不下去。高顺青说,闺女,别这样,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天底下没啥大不了的事。你走的路还没我过的桥多呢。
好说歹说,刘晓梅接过饭碗,拿筷子在碗里搅和着。
李苟妞在床边坐下。高顺青搬个小凳子坐在煤火前,烤着刘晓梅的棉衣。
刘晓梅的肚子咕咕噜噜地响,声音很大,连李苟妞都听到了。李苟妞推推刘晓梅手里的碗说,快点吃吧闺女,一会儿凉了。
刘晓梅这才把面条吃了。吃完,李苟妞赶紧接过碗,又盛一碗递给她。
刘晓梅吃完饭,李苟妞把她手里的空碗接过来,拽拽她身后的枕头,说刘晓梅,躺下歇着吧。刘晓梅把头埋下,摇摇。李苟妞试探着问她:“闺女,给婶子说实话,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刘晓梅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是,是我不长心,不怪人家。说着,泪如下雨样顺着脸颊直流。李苟妞叹了一声,道:“闺女,你千不该万不该呀!女人家这一辈子就活这一张脸呢。女人的脸比啥都金贵呀……可话又说回来,谁这一辈子都顺顺当当不遇着点坎坷咧?谁又能把一把棘针捋到头咧?要是都像你这样,遇着点事就寻死卖活的,一拍屁股走了,啥事也没有了,啥都不知道了,怪清闲。可你想过没有,你万一有个闪失,叫你的亲人咋办?……闺女,为起这,咱还得活人不是?”
刘晓梅哽咽着说:“婶子,人活着咋这么难呀……”
高顺青翻来覆去烤着刘晓梅的棉衣。问刘晓梅说,闺女,你家是哪的?刘晓梅哽咽着说旮旯湾的。高顺青说,哦,离这儿不远。又问,旮旯湾的王家贵你认识不?刘晓梅一愣,问,你认识他?高顺青说俺俩是换帖朋友哩。土改那阵儿俺俩都当过干部。王家贵,好人哪,可惜了,那年不知道得的啥龟孙病,没钱看,说不行就不行了。啧啧。你看我,没话找话,想起啥就说啥。
刘晓梅羞愧难当,耷拉着头低低地说,那是俺爷哩。
高顺青眨巴着眼问,娘家的爷?
刘晓梅说,婆家的。
“哦--”高顺青还想说点啥,嘴刚张开又绷住了。
这时,菜庵子里的地随着外面轰轰隆隆的响声震动着。一列火车拖着长音鸣叫一声轰轰隆隆开过去。
天就快亮了。
一个卖身的村姑(6)
刘晓梅不知什么时候懵懵懂懂睡着了。睡梦中,她跪在王春年的脚底下。王春年恶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回来。刘晓梅抱着他的腿说:“春年,你打死我吧……”王春年一脚把她踢个仰八叉,道:“你当初是怎样对我海誓山盟的?你说过,这辈子你如若做出下流之事,任凭我下油锅也好,千刀万剐也罢……今天就成全你。”说着,王春年就把她拖出屋门,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把她吊在院里那棵歪脖枣树上,用烧红的钢锨,往她身上一下一下地烙着。她痛苦地惨叫着,牛国才的老婆马桂兰和他儿媳妇张爱英拍着两半儿屁股嬉笑着,还不失闲儿地喊道“烙,往死里烙她。看她还不好好儿的,看她还偷人养汉。”王春年就真的往死里烙着她。
刘晓梅“啊”的惊叫一声,醒了。刚醒,就迷迷瞪瞪听见有几个人小声说着话,打菜庵外边进来。她敛息屏气地闭着眼睛,竟听出是丈夫王春年来了。
王春年走到她的床前,探着身子看看,转过身,泪流哗哗地对着高顺青和李苟妞“扑通”跪下,像鸡啄蜀黍籽样磕着响头:“大叔大婶,救命恩人哪!”高顺青和李苟妞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胳膊往上搀他。
高顺青招呼王春年和李苟妞坐得离床稍远一点,说:“别理她,叫她多睡一会儿。”
王春年挨着高顺青坐着,眼眶里的泪忽忽闪闪打着旋儿。“我都快急疯了。我脚跟脚撵回家,她没回去,我怕她想不开,就连夜跑着沟里、河里、井里……到处拐回来拐回去一遍一遍跑着找,今儿又整整跑着找了一天……我真笨,咋就没想到她会顺着铁路往这边儿来呢?”
高顺青一声短叹,说人没事就好。
李苟妞说,幸亏俺那池子里的水浅。
王春年抹把泪搓在手心里,说是是是。
高顺青说,春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道理咱都懂。出了这种事,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你、你可是给我打过保证,说回去一不打她二不骂她,好好过日子,我才领你来的。今天,我把人交给你,你可不能反悔。……听人劝吃饱饭呀。
王春年道:“大叔大婶,你们放心。”
李苟妞也劝王春年说,人,谁都会有三昏四迷的时候,会犯错,也就会改错。以后可别把这事当她的疮疤,想啥时候揭揭就啥时候揭揭,那可不行。你俩还都年轻,以后的日子跟天上的星星样,稠着呢!记住没?
王春年道:“大叔大婶,回去我决不会因为这弹她一指头,我心疼她,替她难受还来不及呢。她是个争气要强的人,心气儿八丈高。当初她找的对象是个泥水匠,后来在城里当了包工头,手里有钱了,开上洋车住上高楼,就嫌弃她。她赌气和我结婚后,一心想过上好日子,气气那个包工头。可我……也没啥能耐,叫她受了不少委屈,俺家穷成那样,俺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