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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日根传奇

日期:2024-4-230 次浏览

莫日根传奇

引子

君岱的亡灵像一个尤物,在前面牵着尤金的灵魂,向着归途走去。尤金要跨过一条界江,那条江叫黑龙江,过了江就是他的家乡镇江口。

临行前,苏联远东部队统帅布尔加耶夫大将劝阻尤金: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已授予你抗日勋章,你是英雄,应该留在苏联。尤金用手摸摸上衣兜里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决然地对布尔加耶夫回答:不!

抗联教导旅的负责人也找尤金:你现在是抗日的“莫日根”(赫哲语,英雄),跟我们一起回国,你会是个出色的指挥员。尤金瞅一眼负责人,还是回答:不!

于是,1945年深秋的一天,尤金由苏联跨过界江,站在了家乡东岗那片墓地上。

尤金走进墓地时脚步踉跄,一不小心,一个土包将他绊倒。在他跌倒的一瞬间,他看到面前那座寸草未生的新坟似乎颤栗了一下,同时冥冥中传来君岱焦急的呼喊:平良!平良!

一腔热泪从尤金眼眶汹涌而出。

君岱是个日本女人

那声呼喊让尤金刻骨铭心。

那天,风平浪静,尤金划着挂子船,满载着全家人捕的鲜鱼,去抚远县城叫卖。船走下水,不用费力小船就像落入水中的柳叶,悠悠滑行。可尤金还觉得船速太慢,好像前面有人喊他:快点快点!他那铁塔似的身躯便一躬一躬地拼命划棹,棹板荡起的涟漪一个个在江面扩散,于是,小船昂起头来像箭一样向县城的方向射去。

转过西山那立陡的石崖,县城就扑进了眼帘。尤金刚把船拴好,就听到一声呼喊:平良!平良!尤金抬头一看,金灿灿的沙滩上,一个细嫩的女子,柁挲着双手,向他急急跑来。

尤金还没弄懂眼前的一幕,那女子已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是一个满脸红润鲜嫩的女孩儿,尖尖的下巴,挺挺的鼻梁,黑白分明的眸子挂着泪痕,定定地打量着尤金,然后失望地双手捂面,呜咽着一头栽进大江!

尤金惊呆了一下,马上飞身跳进大江,一把将那女子抱在怀里,任她呜噜哇啦喊叫、挣扎,也不撒手,终于将她抱上岸来。

站在岸上的尤金,仍然紧紧拥着那女子。此时,她的哭喊已变成了一种颤颤的呜咽,偎在尤金的怀里不再挣扎,只是浑身恐惧地抖动着。

人越聚越多,在这光天化日下,他们两个单衣都精湿精湿贴在肉上的男女,互相搂抱着,尤金意识到不妥。那黑黑的脸膛上便罩上了一层红云,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急急的喊声:抓住她!抓住她!

尤金抬头一看,见宪兵队宪补薛荣带领两个日本兵向他奔来。薛荣一边张口喘着粗气,一边打量着两个像落汤鸡的年轻人,薛荣呲牙笑了一下说:“尤金,这回你可立了功,你救了伏太君的‘宠物’,应该受到奖赏。”说着,脸上换成一副淫荡的样子又说:“不过,你这样紧紧抱着君岱,伏太君见了可不会高兴的!”说罢把手一挥,两个日本兵上前从尤金怀里拉过那个女子。那女子哀怨地瞅一眼尤金,哭哭啼啼地被两个日本兵架走了。

从那天起,这个叫君岱的女人就印在了尤金心上,那哀怨的目光,窈窕的身影和搂抱女人的感觉,一齐成为他难忘而美好的回忆。他揪心地惦记着那女人的命运,大着胆子在佐藤洋行附近转悠起来,梦想再能见到她。

尤金知道,薛荣提到的伏太君,就是驻县城特务机关长伏见青少佐,他所居住的佐藤洋行就是特务办事处。那是以三江省宪兵本部特高课长佐藤的名字命名的。以往,对这洋行,尤金是望而却步,可现在,他卖完了鱼,像被一根绳牵着似的就来到洋行附近。尤金也清楚,这样美好的女人,不可能与他演绎出一段离奇的故事。可事情就是那么怪,当一个男人真正爱慕上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神鬼都无法让他轻易改变的。

一连几天,尤金都未能见到他想见到的人,却经常见到另一个妖冶的女人进出佐藤洋行。

这个女人是王小脚。

王小脚,二十刚出头,姿容姣好,又善于收拾打扮,身上的衣服总是紧绷绷的,使两只肉乎乎的奶子分外突出。随着“五股扭一股”的小脚迈动,那两只招蜂惹蝶的肉坨子就上下颤悠,很是惹眼。

在山城,王小脚的名声很臭。她出嫁不到一年,丈夫就得暴病死了。从此,她穿着二双小白鞋,在城里扭来扭去,像一面招魂的旗,把馋嘴男人的魂都勾走了,更成为日伪军警的“宠物”。虽然她独身一人,不种五谷不捕鱼,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是城里数得着的富户。

尤金知道王小脚是沾不得的女人,却实在憋不住,终于拦住刚从洋行里出来的王小脚打问:“嫂子,这洋行里那位投江的女子……”

王小脚不等尤金把话说完,就嗤之以鼻地说:“哟!你的胃口还不小呀!搂抱着过把瘾就不错了,还真想上床咋的?实话告诉你,那君岱是个日本女人,是中国人玩的吗?做梦你都别想啦!”

王小脚说完回头就走,当她看见尤金卖完了鱼放在旁边的两只空渔筐,便像猎人发现了猎物,立刻露出两排雪白的细牙,两眼射出勾魂的柔光,浪浪地说:“尤金兄弟,其实那君岱早不是大姑娘了,还不是和嫂子一个样?你就到我家吧,保险让你满意。”

莫日根传奇(2)

尤金吓坏了,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的卖鱼钱,扭头便慌慌地逃走。

尤金低头想着心事,不留意差点儿和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

那人笑呵呵地说:“傻小子,寻思啥呐?怎么像个瞎眼兔子,乱撞呢!”

尤金抬头一看,原来是航标照头工张大下巴,忙赔笑脸说:“是张大叔呀,我,我正在算渔账呢。”

张大下巴说:“你好长时间没到我的航标房了,我那有瓶好酒,哪天你去,咱爷俩把它消灭了。记住,要带条能杀生吃的鱼。”

尤金说:“好嘞,有空我一定去。”

说完,两个人便分手了,等走了一段路,尤金回头一看,见张大下巴进了佐藤洋行。

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时间在焦虑和磨难中慢慢度过。尤金对君岱的记忆像一根不死的老藤,总在生出一些新的枝蔓。当一年以后尤金彻底明白,今生今世他再不会见到君岱时,可命运注定他与君岱要有一段非凡的故事,他们奇迹般地相遇了。

那是尤金当了日伪警察以后。

康德九年(1942年),沿江逐水而居的赫哲人,一夜之间便被赶进了深山老林。这就是日本鬼子为镇压赫哲人的反抗、扫清抗联的立脚点采取的断绝赫哲人生机的“集中营”行动。

在这次强行迁徙中,县城附近十几户赫哲人是幸存者,但都被并屯到镇江口居住,家中的青壮年,一律收编当了警察,成为日本人手中的人质。

尤金他们被召到镇江口警察分队的当天晚上,日本督导方岛就让他们执行一项任务:把装着“奸细”的麻袋坠石沉江。这是日本人对他们的考验,也是切断他们“通敌”的后路。可这群鱼猎场上的强手,谁也没杀过人,特别是杀抗联的人,所以都缩着脖子往后退,谁也不敢向前。

方岛愤怒了,挎着战刀眼露凶光地喊道:“快快的!出来两个装船下江!”

尤金也害怕,但尤金想:逃是逃不脱的,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何况他已有了一个主意。于是,他不管身边的好朋友毕青云同不同意,拉着他站出队列,高喊一声:太君,我们下江。

方岛上下打量着尤金,见他膀大腰圆铁打似的身板,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随即把手一挥,两个荷枪实弹的日兵,押着他们一起上船。

这是方岛的一次疏忽,他不了解赫哲渔人身不离刀的习惯。两个带刀的赫哲人划船到了江心,就在一个日本兵喊声口令坠江时,尤金迅速掏出腰刀,嗖地一声把麻袋挑开。漆黑的夜晚,这闪电般的动作,不但两个日本兵没有发现,连身边的毕青云也毫无察觉。只听拴上石头的麻袋“扑通”一声沉人江底,他们便划船回到江岸。

方岛很高兴,拍拍尤金的肩膀说:“尤桑,你的大大的良民,给皇军大大地干!”于是,方岛封尤金为下士警补,专管赫哲警察。

赫哲警察有一项特殊任务,就是给方岛家挑水。

第一次去挑水回来的毕青云惊乍乍地说,真没想到,方岛家会有一朵那么美的花儿?同伙不解地问他什么花儿?他神秘地一眨眼睛说:肉花呗。

第二个去挑水的回来照样惊叹:绝了绝了!那日本娘们儿真是绝了!可惜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

这些,尤金本未动心,可猎奇的想法终于使他迈进了方岛的家门。

那天,尤金挑着水一进方岛的家门就惊呆了,面前站着的就是他曾拥抱过,之后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又无时无刻不在撕扯他灵魂的女人。

时间这位化妆师,无论怎样涂抹都未能改变她那俊秀的模样,她依旧很白,嘴唇潮红,漆黑的头发挽在脑后。她穿戴入时,似乎淡淡化过妆,比在江边时更加可人。

“方,方太太”,他叫她,“还认识我吗?”

她抬起头来,四目相遇了。她显然认出了他,他看见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立刻把视线移开,轻声说“是……是平良吗?”说完又抬起头来瞅他一眼。他发现,君岱眼放光彩,里面藏着极深的内容。

“是我是我。”尤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叫他平良,可他知道那就是说他。他终于把水倒进缸里,不无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道阴影掠过她的脸庞,她把头一低,一言不发。

尽管重逢是难得的,可从方岛家出来后,尤金有一种隐隐的失落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一夜,他失眠了,原来他想见到君岱,似乎只是一种朦胧的意识,只是想看看她,了解她的命运,没有别的动机。可真的见到了又不是那么回事了,好像原来就存在着一种希望。虽然这希望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可那希望的确存在。那就是:既然她生活得不幸福,想死,希望有一天她能嫁给他,他一定会给她幸福。可眼前的事实粉碎了他的希望,他能不失落吗?尤金最后想,既然现在她生活得挺好,就不要再想人家了,也尽量少见她。尤金这样想过,心里就有点儿悲壮的感觉。

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第二天起床后,他就推翻了夜里的想法,又颠颠地送水去了。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频繁的接触。

莫日根传奇(3)

毕青云见给方岛家送水的活儿几乎被尤金自己全包下了,便逗他:“你是不是让那个日本娘们儿迷住了?”

尤金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瞎说,让方岛听见了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话虽这样说,可尤金心里对君岱那种隐隐的眷恋,早已酿成了汹涌的爱河!特别是知道了君岱的身世以后。

第一次见美丽女人的胴体

从外表看,君岱是沉稳的,她那种不用修饰的天生丽质的美,掩饰着内心巨大的痛苦。她是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

君岱是日本琉球人,本来已有未婚夫,正在张罗结婚时,战争爆发了,未婚夫被应征参加了“东亚圣战”。初时还有信来,说在中国东北参战,后来就音信全无了。为了跨海千里寻夫,她随父母移民到中国东北,参加开拓团,一边开荒种地,一边打听未婚夫的下落,书信也发出去一大车,却都无下落。那时君岱断定,未婚夫肯定是战死了,为此,她的眼泪都哭干了。

两年后的一天,忽然来了两个日本兵,说奉命来接君岱去佳木斯,说她的未婚夫当了大官。

君岱说,那天晚上她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未婚夫骑着高头大马,挎着战刀,好不威风!君岱喜滋滋地说,那梦真灵。

可君岱到了佳木斯,等待她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未婚夫,而是可以做父亲的特高课长佐藤。

佐藤无耻地说:“来吧我的心肝儿,我就是你的未婚夫。”说着,带着一脸狞笑向君岱走来,就像一只老狐狸扑向一只毫无防卫能力的小鸡。

君岱惊呆了!****地挣扎、反抗、喊叫!但一切都是徒劳的,最终只能成为严酷的现实,可怕的噩梦……

后来,佐藤欺骗君岱,说你的未婚夫在抚远。就把她转给了伏见青。这时君岱才知道,自己只是一名应征军妓。她的希望彻底破碎了,于是就发生了投江自杀的一幕。

说到这里,君岱停止了抽泣,一丝女性的娇柔从她脸上悄悄滑过,她轻声说:“那天在江边遇到了你,你知道呀?你的长相、身架非常像我的未婚夫,他叫平良,也是一个打鱼人。”

尤金很激动,心想:这真是老天爷的安排,那天若晚到一步,她就没命了。

君岱接着说:“见了你以后,我决定不死了,平良兴许还活着,我得告诉他,不要为这样的人、这样的战争卖命了。”

尤金问:“你怎么又跟了方岛?”

君岱说:“伏见青勾搭上了王小脚,见我成天像个木头人似的,又寻死觅活的,就把我踢给了方岛。”

君岱在开拓团学会了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打通了与尤金交流的障碍,渐渐地,两个人心心相印,相互储存的感情之水,只差闸门没打开。

最终主动打开闸门的是君岱。

在与尤金的交往中,君岱觉得,这个救过自己又极像自己未婚夫的中国人,是个信得过的好人,虽然从眼神和表情里,她早已窥视出他心里的秘密,自己也曾给过暗示,可这个忠诚老实的人,从没敢对她动手动脚,对她很尊重。这使君岱很感动。她想:这是上帝怜惜我,让我这被践踏的薄命人,遇到了这样的好男人。于是,她开始悄悄地谋划着,决定把自己真正地交给这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一天,方岛去县城开会未归,尤金一大早便去送水。门虚掩着,尤金进了门,君岱不像往常早就等着他了。倒了水尤金才听到君岱在里屋呻吟着。尤金一惊,忙问君岱你怎么了?君岱说:你快来呀疼死我啦!

知道君岱病了,尤金一步跨进了里屋。天气正热,床上的君岱酥胸半露,雪白的双臂交叉腹前,嘴唇半张,轻声呻吟着。

岁的汉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光滑美丽的女人胴体,早已魂不守舍,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见尤金久不上前,君岱半嗔半怪地叫着:“快过来呀尤金,你来帮帮我。”

尤金这才上前。一见君岱那双含着幸福与羞涩的眸子,那闪着期待与渴望的双唇,他觉得心头翻起一股又一股热浪,便浑身颤动起来,嘴也结巴了。

“君……君岱,你……你哪儿不舒服?”

君岱抓住尤金的手,柔柔地说:“肚子,肚子疼,你快给我揉揉呀!”

于是,一只细嫩的纤手,牵着一双粗糙的大手,在那光洁的腹部游弋着,渐渐向下滑动……

他痛痛快快地撒了泡热尿

那天傍晚,江风吹荡着水面,乌云接驾的落日,仍把满江的浪花镀上了一层血色。此时,由三江省会佳木斯开出的三江号客轮,正航行到三江口。亲临抚远县监督执行“肃正工作计划”的三江宪兵队本部特高课长佐藤,站在甲板上,注视着松、黑两江会合后形成的一条光带,神气十足地说:“这次‘肃正工作计划’完成后,我们日、满两国,就像这两江之水,相互融合,定能实现‘王道乐土’和‘大东亚共荣圈’。”

身边的薛荣听罢,像个哈巴狗似的,忙哈腰点头连连说道:“太君高见,太君高见。”

佐藤对这条忠实的走狗很满意,点名送他去新京关东军宪兵教习所受特务训练,回来后虽然只委任他宪兵分遣队防谍班下士宪补,可实际上是佐藤与抚远县特务机关长伏见青少佐之间的联络官。他又会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很得上司的青睐,谁都知道,他是一个红得发紫的人物。

莫日根传奇(4)

佐藤见薛荣一副恭顺的样子,两只黑豆粒似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大加赞赏说:“薛荣,这次肃正,你提供的苏谍名单大大的有用,皇军定要奖赏你。”

薛荣受宠若惊,尽量把身子缩短,仰望着主子说:“多谢太君栽培!多谢太君栽培!”

佐藤骄矜地把嘴一抿,注视着风浪渐大的江面说:“抗联的狡猾狡猾,要多加小心。”说完不等薛荣答话,便转身向包舱走去。

西天的残红隐没了,天空冷下了脸,风开始在船上呼啸,使偌大的船身不安起来。

就在这同一天夜晚,尤金怀里揣个兔子似的,正在做偷渡的准备。

白天,他去方岛家,君岱一见怨怨地说:“你可来了!把我急死了。”

尤金一惊,以为他们间的事儿被方岛发现了,忙倒了水说:“不要慌,慢慢说,到底是啥事儿?”

君岱说:“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要抓人,抓你们赫哲人。上午石川军曹从县城来,他们边喝酒边小声说着啥。我听见石川说了一句:这趟船佐藤要来亲自督阵,要把苏谍一网打尽,你要多加小心。就听方岛说:跑不了他,这个鱼皮达子(赫哲人的蔑称)。你看,这不明摆着要抓你们赫哲人吗?尤金,我真害怕,会不会抓你呀?”

尤金故作镇静地说:“怎么会呢?方岛对我不薄,还提拔我当警补呢!”

君岱偎在尤金胸前说:“我是怕失去你,不管怎样你得多加小心,方岛他们是一帮人面兽心的家伙。”。

尤金说:“你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尤金这样说着,用力抱紧君岱,他虽沉默着,可每一根神经都在紧张地运动。他知道,是他的事露底了,他无暇猜测露底的原委,当务之急是考虑眼前的出路。短暂的沉默之后,尤金的思绪清晰了,路只有一条,走!过江去。

命运,就这样在仓促之中决定了。

决心下定后他是痛苦的,他舍不得他心爱的女人,他又不能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她,不是信不过她,而是怕她承受不起这样的压力而坏了大事。尤金命令自己的头舒展开来,嘴角带着微笑,他轻吻一下君岱的黑发,然后把她的头捧起来,瞅着她的眼睛说:“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儿,像是生离死别。放心吧,你的平良会永远守着你的。”

说这话时,尤金两眼发酸,立刻就要泪雨滂沱,他赶快转换话题说:“好了,我还有事得走了。”他挑起水桶走了几步,又回头盯着君岱说:“不管出啥事儿你都要沉住气,千万保重身体。”说完,含着眼泪头也不敢回地走了。

尤金出门时,天气似乎要变,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江上吹来的风也邪性,硬硬地刮着人的脸面,江面跌宕着,似乎暗藏着一片杀机。

尤金站在江边,注视着对岸苏联的国土,脑子在激烈地转动着。这时,毕青云走过来,见他那出神的样子,便说:“嗳!看啥呢?要投苏咋的!”尤金一惊,看四下没有别人,便小声说:“快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于是,两个日伪警察,躲在江崖下,悄悄地说着……

三江客轮经过一夜航行,清晨到了镇江口下口江段,此时风浪已停,晨雾锁江。在轰隆轰隆的轮船运转声中,人们正在大睡,忽然舱外传出“叭!叭!”两声枪响。

枪声使船上一片大乱。

“八嘎!”

佐藤不愧是个富有武士道精神的军人,他临危不乱,应着枪声跃身而起,手执明晃晃的战刀断喝一声,船上的乘客立刻稳了下来。

佐藤站立船头,满江搜寻劫船者,可除了晨雾,他什么也没有看见。那个鸣枪的日本哨兵急忙过来,用手一指,嘴里哇啦了一句,佐藤这才发现,一只偷渡的挂子船,正在靠上苏联的江岸。

佐藤哪里知道,这个偷渡者就是他要逮捕的“苏谍名簿”里的尤金及他的家人。

佐藤也没有看清,登上苏岸的尤金,对着他掏出家伙痛痛快快撒了泡热尿。

那泡热尿是撒在康德十年五月二十三日日出之前。

尤金成了抗联的“坐探”

方岛醉醺醺地回到家,一脚把门踹开,倒头便趴在床上。君岱见他喝多了,忙倒一杯热水送到方岛面前。方岛把手一挥,“当啷”!水杯摔个粉碎。方岛突然爬起来,一手揪住君岱的前胸,瞪着一双血丝的眼睛吼道:“你知道吗?尤达子跑啦!在我眼皮底下跑啦!我完啦!完啦!是谁泄露的军机?是我吗?苏谍分子跑了那么多,都是我放跑的吗?”吼够了,松开了君岱,仰面狂笑起来:“哈哈,佐太君!是我吗?是我……”说着说着,又一次栽倒在床,呼呼地睡着了。

听说尤金逃跑了的消息,君岱一下子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等醒过神来,第一个感觉是心里委屈得慌,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

还是和我隔着心,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我透点风,说走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付出的全部情感一场风就吹走了,不存在任何意义了。

可真的要忘掉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了色彩、带来了希望和生机的人,却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君岱想想与尤金相识相爱的过程,又觉得他不是那种负心的人。

莫日根传奇(5)

他肯定有不告诉我的原因。何况,那天临走他也暗示过自己,只是当时自己粗心没理会罢了。

这样想了,君岱满腹的委屈开始消散了,庆幸自己及时告诉了尤金信息,要不……

现在君岱又想:尤金是奸细吗?她想啊想,忽然想起那次方岛带人搜抗联伤员的事儿。方岛说,有可靠情报,有抗联伤员就在镇江口养伤。可搜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查出个蛛丝马迹来。

君岱想:那次搜查,就发生在尤金要药不久,难道……?

那天尤金一进门就急急地说:“君岱,有急事求你,我爸砍柴伤了腿,血哗哗地流,人也发烧,你能给点儿药吗?”

那时药金贵,边境地界,只有日本人有洋药。君岱说:“有有有,有止痛的,有消炎的,你就拿吧。”

尤金临走叮嘱她说:“这事儿千万不要让方岛知道,要不他会怀疑我俩的。”

君岱催促说:“你快走吧,我知道,要用药再来拿,我有办法。”

以后尤金还来拿过药,都是君岱装病让方岛从县城捎来的。

现在君岱想,那些药肯定是用在抗联伤员身上。这样想了,君岱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是怕尤金是奸细,而是为尤金后怕。

君岱想得不错,那些药的确是用在抗联伤员身上。

那天晚上尤金被叫回家,一进门见家里来了几位生人,其中有熟悉的刘雁来。刘雁来原在一家饭馆当跑堂的,尤金常去那家饭馆送鱼,所以他们很早就认识。后来刘雁来拉起队伍打鬼子,当了抗联大队长,又常在尤金家居住的大滩落脚,他也没把尤金家人当外人。刘雁来一见尤金便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我代表抗联谢谢你,你在敌人眼皮底下救了我们的交通员。”

见尤金一脸迷惑,又说:“忘了?我们可调查清楚了,方岛是派你和小毕下江的……”

尤金这才恍然大悟,高兴地问:“那人真活着?”

刘雁来说:“活得好好的。虽然手被捆着,可他的水性好,两条腿就救了他的命。”说完,用手指指炕上躺着的一个人说:“你看,又有难事找你了,我们这个同志,在敌人围剿中伤了腿,行动不方便,想在你这个警察保护下,在你家养几天伤,等伤好了就送过江去。你看行不行?”

尤金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儿,可他毫不犹豫地说:“行。有我在就有他在,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刘雁来拍拍尤金的肩膀说:“我没看错人,你是好样的,等抗日胜利了,得给你记功。”说完把尤金拉到外屋,如此这般说了半天。

自此,尤金成了抗联的“坐探”,传出不少重要情报。

王小脚的阴部血肉翻飞

尤金过江后,经转移到苏联境内的抗联教导旅的推荐,当上了苏军侦察员,接受的第一次侦察任务是摸清日军交机内幕。

那是康德十年(1943年)端午节,一架苏联侦察机迷失方向,飞到抚远县城上空,被驻守在西山碉堡里的鬼子击落了。这小小的胜利,使日伪的神经异常兴奋,立刻大加渲染,向三江省公署和日本关东军总部驰报辉煌战果。很快,上司通令嘉奖,于是乎,山城的鬼子们狂欢起来,一连数日大摆酒席,庆贺胜利。

后来,经过苏方交涉,日军同意将飞机残骸和飞行员尸体移交苏方。为防不测,尤金奉命过江侦察交机内幕。

那是一个不见星月的夜晚,尤金带领两名侦察员,划着快马子船,神不知鬼不觉地靠上了山城江边的柳条通。他们身着黑衣黑裤脚步轻轻地向城西的白云寺走去。刚到白云寺菜园子边那棵接头的青杨下,内应闪出身来说:“快!正是时候,我亲眼看见警察分队长李大肚子进了王小脚家,现在去掏窝肯定不落空。”说罢,内应带路,四个人一起摸进山城。

兵荒马乱的年月,山城夜晚寂静无声,四个人贴着墙根鱼贯而行,很快来到王小脚的宅院,留下内应望风,三个人一闪身越过板障子进了院,立刻分散开来,做好了封门堵窗的准备,一切就绪,尤金开始轻扣门板。

“谁呀?”屋里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声音。

“我找李队长,太君找他有事儿。”

“他不在呀。”屋里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了。

尤金灵机一动说:“他不在正好,快放我进去。”王小脚以为又来了一个情种,便毫无顾忌地下地开门。

门开了,等待她的是一把尖刀逼上了她的喉咙。王小脚“呀”了一声,“扑通”!瘫在地上。

地上的王小脚,白晃晃的一丝不挂。

“快说!李大肚子在哪儿?”

“他……他……有急事儿,刚……刚走。”

“什么急事儿?”

“我………我……不知道呀。’

这时,进来另一个侦察员,愤愤地说:“尤金,少和她废话,看我一刀把她宰了!”

王小脚一听,忙爬起来跪下说:“尤金兄弟,我……我说,我……我说。”

莫日根传奇(6)

王小脚不抗吓,一吓就把李大肚子告诉她的交机内幕,稀里哗啦全倒出来了。

尤金见目的已达,便说:“这次饶了你,不过,我们来的事对谁也不准说,若说出去就送你上西天。”

王小脚连说不敢不敢。

尤金说声撤!快步出了屋门。只听身后王小脚“哎呀”一声惨叫,尤金一惊,回头见那位侦察员手握尖刀出来,便恼怒地说:“你杀了她岂不误了大事儿?”

那人说:“这狗女人,不但卖肉,还给敌人送情报,真想宰了她。可我没那么傻,这次只给她那“逍遥宫”来了一刀,我断定她不敢声张,泄露军机可是死罪。”

事已至此,尤金不好说啥了,快速离开了宅院,消失在暗夜里。

交机的日子到了。抚远县的决策入伏见青,借交机做好了战斗准备。一清早就让五十余名荷枪实弹的日军,埋伏在江边的柳条通里。李大肚子等伪警,大盖帽上缠着白孝布,守候在装载飞机残骸和飞行员遗体的大网船上,身藏短枪匕首,伺机而动。这杀气腾腾的架势,连看热闹的老百姓都清楚,这哪里是交机送殡?分明是一场新的阴谋。

可是,从日出到日落,鬼子伪军们,受尽了煎熬,却始终不见苏联接机的船来。伏见青知道情况有变,只好垂头丧气地下令收兵。

王小脚受了伤,果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街上出了那么大的热闹也没见她露脸儿。可她不露脸儿仍有人想着她。

伏见青回到办公室,茶饭不思,一口咬定是有人给苏方透露了机密,火冒三丈地令下属速速破案,查出奸细要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骂够了,训够了,伏见青独坐办公室,感到无限孤独与寂寞,就想制造出一点欢乐来,于是就想到了“娱乐工具”王小脚,急差人叫王小脚过来陪他。

王小脚已是寸步难行,哪能应召赴约?便以重病为由,打发来人复命。岂知伏见青正在火头上,听王小脚也敢败兴,便肝火顿升,大吼一声:“把她背来!”

王小脚真的被背来了。她苦苦哀求:“太君,我的下身不干净,等过去了再好好陪陪太君。”

伏见青兽性已发,哪肯干休,把王小脚往床上一推,一把便撕开了她的裤子。

王小脚的阴部血肉翻飞模糊一片。

伏见青一见,顿生疑窦,随后“嗖”的一声抽出战刀逼向王小脚,追问原委。

王小脚一惊,哇的一声哭了,随口说出:“是尤金……”

伏见青火气正盛,听罢王小脚的陈述,咬牙切齿地喊一声“尤达子!死了死了的!”那剑尖顺着王小脚的阴部向上一挑,立刻把他的“宠物”破膛开肚了。

王小脚肚腹已开,嘴里还喊着太君,太君……

伏见青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剑一扔,抓着王小脚的脖领摇晃着说:“快说!是谁告诉你的交机内幕?快说快说!”

可王小脚已经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水鼠”是伏太君手上的王牌

尤金的侦察屡屡得手,很受苏军的赏识,但这没给他阴郁的心情带来多大快乐,过江后他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君岱救了我,我却不管不顾把她扔下自己逃走,这算什么男子汉!尤金总是这样想。

渐渐地,尤金的悔恨滋生出一种烈火般的仇恨,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发誓:我要亲手杀了方岛和摧残君岱的人,那时我要永远和君岱在一起。因此,每每都是他主动要求过江执行侦察任务。当又一次过江“掏鼠”的任务落在他的头上时,他异常兴奋,因为这份情报是他日夜思念的君岱传出来的。

其实,这情报的来历,还是因他而起。

康德十一年(1944年),日本又在抚远一带进行了第二次大逮捕,有十四名无辜群众和部分情报人员落人魔掌。抗联接到情报,决定在海浮网滩两岸林木深密处,截住押运被捕者的三江客轮,搭救落难者。趁夜晚潜水登船作内应的任务,就落在了水性最好的尤金身上。

一切都进行得相当顺利,可等把客轮截住抗联队员登船后,却不见一个落难者的身影。这时尤金忽然发现了混在人群里的薛荣,便高喊:“快抓铁杆汉奸薛荣!”薛荣一听,忙把挡在面前的乘客一推,纵身向大江跳去。尤金甩手“砰”的一枪,可惜这一枪只把薛荣宽松的军裤穿了个洞,让这个走狗在人世间多活了几年,到1952年,正义的子弹才穿透了他那颗罪恶的头颅。

薛荣侥幸逃命,逃到临近的镇江口,叫开了方岛的家门。一见方岛,薛荣哭唧唧地说:“方太君,客船真被抗联劫啦!”

方岛瞅一眼薛荣那狼狈样儿,忽然哈哈大笑说:“佐太君真是神机妙算,你的大大的受惊。”

原来,狡猾的佐藤,怕途中有变,便暗施“金蝉脱壳”之计,客轮开出县城进入无人区,便安排一艘小火轮,偷偷将人犯接走,只留下薛荣带几个警察做幌子。薛荣见方岛说完,忙附和说:“是的,太君高明,要不,又要遭到尤达子的暗算了。

“怎么!又是他?”

莫日根传奇(7)

“正是尤金这王八犊子!你看,他一枪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八嘎!”方岛一拳砸在桌子上,稍停,他脸上渐渐显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说:“尤达子的末日就要到了,‘水鼠’已立下了军令状,要在近期捉拿尤金归案。”

“他?”薛荣把鼻子一哼说:“未必是尤达子的对手。”

方岛一愣说:“怎么,你知道‘水鼠’?”

薛荣不屑一顾说:“不就是那个航标工张大下巴呀?实不相瞒,上次他传出尤金是抗联坐探的情报,就是由我报告伏太君的。”

方岛点了点头,然后说:“不要小看了‘水鼠’的本领,他是钻在抗联内部的一只‘水鼠’,是伏太君手上的王牌,传出不少重要情报,大大的有功。这次他要利用与尤达子的交情,诱捕他,你就听好消息吧。”

这些话都被君岱听到了,她担心尤金有闪失,一夜未睡,第二天毕青云来送水,想起他是尤金的好朋友,就把这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毕青云,让他想法把信儿传给尤金,叫他多加小心。

这个情报很快就传出去了,因为,尤金临走就安排毕青云当了抗联的坐探。

“水鼠”成了无法解开的谜

代号“水鼠”的张大下巴,的确是伏见青手上的一张王牌,因此,对他的安全进行了周密的保护。张大下巴住的航标房,就建在县城西山脚下,山顶是日军的碉堡,半山腰是伪警的岗楼,这三点成一线的布局,相互间距离不到五十米,开门关门之声互相可闻。夜间,山上的探照灯,每隔十分钟就亮一次,向江面扫射,寻找可疑目标。在这样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要完成掏鼠任务,谈何容易?

尤金决定:将计就计,主动上门。

尤金与张大下巴的确有交情,他从小就认识这位张大叔。因为张大下巴在沿江一带人缘很好,总是给人一种和善可亲的样子。他的航标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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