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报复
狐狸的报复
苍山县县令闻如海做梦都想升迁,可是这穷县实在刮不出二两油,他也就没法大把大把地孝敬上面,所以一口气窝在这穷山沟里整整五年了,气得夫人成天骂他“窝囊废”。
俗话说“要饭的也有三年狗屎运”,他的机会突然间就来了。原来,这一年官场上不知刮起了哪阵邪风,流行起了狐皮衣衫,上至王侯卿相,下至商贾财主,总爱穿上或红或灰的狐皮大氅、戴上风雅别致的狐皮小帽,而他们的夫人小姐则千姿百态地披上雪白的坎肩、围脖,蹬着小巧的狐皮小靴,个个显得雍容华贵、气度不凡。这么一来,狐狸皮顿时供不应求,价格暴涨。
而这大山环抱中的苍山县别的没有,偏偏狐狸倒有的是。一向嗅觉灵敏的闻如海哪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当即毫不耽搁地命令下去;全县所有猎户须全力捕杀狐狸,以完好的狐皮抵充赋税,交不上狐皮者,赋税加倍。他这一声令下不要紧,全县上上下下的猎户们可就忙开了,野鸡、山兔先不忙打了,个个整日整宿地去撵狐狸。一时大山里,猎人叫,猎狗吠,喧腾个没完没了。很快一张张狐皮被送进县衙,闻如海再亲自押送给太守大人,太守大人一见如此大礼,果然和颜悦色地抚慰道:“升迁的事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你安排个合适的位置的,不过,我还要一些皮子啊,你不知道那些王公大臣们听说咱这狐狸多狐皮好,个个都像要债鬼一样盯着我,我实在不好推托。”
上司吩咐下来,闻如海自然是不敢怠慢。回到县里立即往死里催收狐皮,不料这回出了意外——狐皮不知怎的越来越少了!闻如海又急又怒,叫来猎户严加训斥,谁知猎户们个个哭诉道:“大人,狐皮少一是因为捕杀得多了;二是因为狐狸它可是长着四条腿的活物,一见在咱这儿危险它就跑得远远的了。现在咱苍山境里已没有多少狐狸了,我们总不能凭空变出狐狸来吧?”
闻如海刚开始以为猎户们想偷懒找托辞,便使出狠毒手段,又是抄没家产又是上刑收监,可狐狸皮还是一日少似一日,闻如海这才相信猎户们说得不假。
这可把闻如海愁坏了,怎么跟太守交差呢?惹恼了太守只怕这苍山县就要成为他的终老之地了。见他急得像拉磨的驴子团团转,夫人想出一计来:立即停止捕杀狐狸,而是改为活捉,然后圈养起来。闻如海不耐烦地说:“这是为什么?”
夫人一笑,说:“捕杀是涸泽而渔,很快就会杀光的。圈养就不同了,老狐狸会生下无数小狐狸,等小狐狸长大了就可以源源不断地给我们提供皮张了。这叫羡鱼不如结网。还亏你读过圣贤书,这点道理都不懂。”
闻如海一听连连摇头,说:“你说得轻巧,等小狐狸养大了又到何时?我岂不是又要等个三年两载的?再说,即使我们等得及,太守能等得及吗?”
夫人胸有成竹地说:“你反正蹲在这穷山沟里五年了,还怕再蹲上一年半载的吗?至于太守那边,现在正是春天,阳光普照,暖气回升,狐狸皮的需求肯定会减少,所以太守肯定不会急着要的。而此时正是狐狸交配产仔的大好时节,把产下的小狐狸精心喂养好了,一到秋冬季就可以派上用场了。我已打听过了,一只母狐一年至少生六只仔,而仔狐狸长大成材半年的时间足矣。”
闻如海此时才如梦方醒,兴奋得一拍桌子说:“太好了,夫人真是女中诸葛,圣贤书确实有用!”
那边太守果然不紧催着要了,不过传话来:到冬天必须送上一些上好的皮张,他可是跟上头拍了胸脯的,到时候你闻如海升迁的事大可不必多虑。闻如海一听就如同吃了定心丸,再次发布号令:全县所有猎户不得杀死一只狐狸,改为活捉送来,而且须有公有母,否则重重责罚,决不轻饶!
这边也不耽搁,派人搜刮民财,强拉民工大兴土木,很快一座偌大的养狐场建成了,捉来的狐狸也圈了进去。闻如海正要物色会养狐的人选,有人毛遂自荐了。
狐狸的报复(2)
来人是个跛了一条腿的老头,身形精瘦面容枯槁。他说曾经养过狐,甘为大人分忧,并以人头作保,保证使狐狸顺顺当当地产下仔来。闻如海听了大喜,当即同意,等那老头一走,夫人出面了,说:“老爷,我看那老头刚才跟你交谈时一双眸子滴溜溜光转,其中恐有诈啊!”闻如海听了哈哈大笑,说:“夫人果然厉害,实际上我只是欲擒故纵而已,老爷我早就知道有些冥顽刁民不服管教心生怨毒,现在我正好借此老头来个杀一儆百、杀鸡儆猴!哼,这些贱民还不就是地上的蚂蚁,任我踩来任我杀!”随即叫过几个亲信,命令道:“那老头你们务必盯紧了,防止他加害狐狸,出了事你们颈上脑袋不保!”
一晃过了几天。这天,亲信来报说,因为有几只狐狸拉稀,那老头便借口采草药独自进了山,且边走边回头张望,行迹十分可疑。闻如海一听用力一拍桌子,说:“老头要原形毕露了,他采来的药一定有毒,一旦他回头立即擒了来。”
就在这时有人求见,带进来一看,却是个缺了一只胳膊的年轻人。那人说他叫福贵,是特来向老爷汇报一件天大的事的。闻如海听了不动声色,问:“什么天大的事?大惊小怪的。”
那叫福贵的人叩头道:“为大人养狐的老头想要毒杀狐狸!大人,小的先前进山采药,忽然发现那老头在鬼鬼祟祟地采摘金银花,小的本来也没在意,谁知那老头一口气采了许多,而且还榨出了汁。小人这可就起了疑心,等那老头一走,上前仔细一看,他采的哪是什么金银花,竟是人畜避之如虎的断肠草!小人心里寻思,这普通人等要榨这么多毒汁干什么?想来想去别无二用,肯定是对大人的狐狸不利,他定是想趁喂食狐狸之时下毒!”
闻如海听了惊出了一身冷汗。断肠草他是知道的,也叫钩吻、菜虫药、大茶药,剧毒无比,无药可救。相传尝百草的神农即死于此草!便又追问道:“你为什么作如此猜想?”
那福贵斩钉截铁地说:“据小人所知,那老头本是一个猎人,他的一条腿就是捕猎狐狸时跌坏的,所以他肯定对大人怀恨于心。”
就在这时亲信押着老头过来了,闻如海一瞥之下看到老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惶之色,不禁冷笑一声,问道:“老头,你刚才进山采什么去了?”
那老头擦擦头上的冷汗,强作镇定地说道:“有几只狐狸拉稀,我是采草药去了,大人带我来这干什么?快让我回去治狐狸啊……”
闻如海一拍惊堂木,喝道:“只怕你治后狐狸一只也不剩了吧,来人啊,给我搜!”话音一落,早有衙役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一把从老头的手里抢过一个小坛子,内面装满了浓绿的药汁。一旁的福贵惊叫起来:“大人,这就是断肠草的药汁!”
老头听了知事已败露,便索性泼出命来,手指福贵跳脚大骂:“你是哪里来的狗奴才,可坏了我的大事了!”再看闻如海脸色铁青,说:“老头,你不是说这药治拉稀吗?我看你倒有点拉稀,来人,给我灌他一灌!”
当老头被几个衙役强行灌下药汁后,但见老头脸色剧变,随即双手捂肚在地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就口鼻漫血,气绝而亡。
闻如海这才掉转头对福贵微笑着说:“我说福贵,实际上我也对这老头起了疑心,今天即使你不告发,这老头也不会得逞的。哼哼,他也太小看我了。对了,你可要什么奖励?”
那福贵叩头说道:“小的哪敢要什么奖励,只求大人赏个饭碗。大人看小人只有一条胳膊,生计难以维持,更没有银子缴纳赋税。恰巧小的以前养过狐,所以只请求为大人看守狐场饲养狐狸,好抵充赋役。”闻如海一听满口答应,正好缺少一个会养狐的人,且难得他如此忠心。
过了一段时间,闻如海听得亲信汇报说这福贵中规中矩老老实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狐狸也豢养得十分好。闻如海听了十分满意,正好无事便亲自来察视养狐场。谁知未到养狐场门口就听得吠声如雷,却是几只膘悍凶猛的巨犬扑咬而来,直吓得闻如海魂飞天外,正要喊左右护卫,早有一人及时喝住猎犬,那人正是福贵。福贵吓得战战兢兢满脸大汗,跪地求饶说:“大人,这些狗是小人养了看守狐场的,以防止有虎狼野猪进来伤了狐狸,不想惊吓了大人,万请大人恕罪!”闻如海听了不怒反喜,说无妨无妨,难得你这么有心,又察看狐狸。那福贵养狐果然有一套,把每一只狐狸都养得膘肥体壮的,而且母狐们都受了孕。闻如海不禁心花怒放,回头就忙不迭地给太守报喜,太守少不了夸他办事能干,
很快母狐们的产期到了,谁知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那些狐狸竟先后流产,几乎没有囫囵生下小狐狸的!闻如海乍听之下筷子都摔掉了,拍着桌子立命郎中火速前往诊治。郎中到了狐场后安神保胎药灌了几大缸,却毫无用处,这边闻如海疯了一样换了无数郎中,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夫人更是急得满嘴燎泡,想来想去说是不是那福贵捣的鬼?闻如海失魂落魄连连摇头,说早就派衙门里的仵作放下手头的命案前去仔细勘察过了,可什么也查不出,而且养狐场里前前后后都有自己的亲信连轴在场,那福贵即使想做手脚也做不成,再说了,若是这福贵想使诈,他当初又何必举报那老头?俗话说“病急乱投医”,这闻如海无奈之下请了跳大神的巫医来看,那巫医哼打吟唱、手舞足蹈一番之后惊叫道:“不好,此疫全因大人以前捕杀狐狸太多,那狐狸本是有灵性的东西,它们死后阴魂不散来此作祟,免得母狐们生下小狐狸又让你日后宰杀了!”
狐狸的报复(3)
闻如海听了肝胆俱裂,难怪如此怪异,原来是狐狸的阴魂在报仇!
就像凭空卷起一场瘟疫一样,整个养狐场没生下一只小狐狸。母狐们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再受孕,不用说秋冬时节狐狸皮是取不成了。闻如海顿时像遭了一场大病,人都瘫了。就在这时太守得知了此事,他可是跟上头夸下了海口的,还指望借此狐狸皮疏通关节高升一级哩,现在全都完了,日后上头怪罪下来……太守越想越震怒,不由分说地找了个借口把闻如海革了职,夫妇双双发配充军。
在离开苍山县前往发配地的路上,闻如海夫妇头发凌乱神色凄凉,正步履蹒跚地走着,路旁忽然出现一人,那人正跪在两座新坟前烧纸钱。闻如海一看那人,认识的,正是那缺了一只胳膊的福贵,闻如海心中升起一丝暖意,毕竟还有人送送自己。
却见那福贵站起身冷冷地说道:“终于离开这穷乡僻壤了,大人这下如愿了吧?”
闻如海一听之下就是一愣,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
那福贵又说:“我来可不是给你这个狗官送行的,我是要让你死个明白,你知道那些狐狸为什么会流产吗?”
闻如海听到以前唯唯诺诺的福贵竟敢如此骂他,心中大怒,却又发作不得。这时福贵嘬唇一声呼哨,只见一阵尘土飞扬,从林子申直奔出几条大狗来,闻如海一看,正是那几条看守养狐场的狗。他这是要干什么?忽听得福贵口中又发出几声短促尖利的呼哨声,只见那些狗就好像听到命令似的一齐奋力怒吠起来,声若巨雷令人胆寒。
福贵说:“当听说你兴建养狐场后,我就每天这样训练我的猎狗,别人不知道,我可深知,那狐狸临产时最怕受惊吓了,而猎狗向来是它们的天敌,母狐一听到猎狗近在耳边的吠声,苦胆都破了,又哪能不流产?你现在知道了吧?这根本不是狐狸的阴魂作祟,而是我,一个小民的复仇,告诉你,咱平头小民并不是任人揉捏的蚂蚁!”
那夫人听了尖叫一声立时晕了过去,闻如海也是面如死灰摇摇欲坠,好容易站定了,惊恐地问道:“这是为什么?你为何要设下如此毒计算计我?我可与你无仇无隙啊!”
福贵听了哈哈大笑,笑声中两行热泪直流下来,说:“你还问为什么,自从你这个狗官到咱苍山县上任后,地皮都给你刮了三尺,全县百姓恨不得生吃了你!这还不算,你为了高升,竟逼着猎户们没日没夜地上山捕狐,又搜刮民脂民膏建什么养狐场,经此一役全县十室九空,无数家室倾家荡产。我的父亲和兄长为了完成捕狐任务,先后失足跌得一伤一死,我这条胳膊也是因捕狐跌断的,更有许多猎户连命都没了,留下无数孤儿寡母。狗官,你说你该不该死?所以父亲和我决心除了你这狗官,可又知道你生性多疑难以接近,我若直接施此计,十有八九会被你识破,于是我那老父不惜身死,让我举报他采集断肠草,方诱使你这狗官上了当,从而对我信赖有加,不再提防。”
在闻如海瞠目结舌时,福贵对着那两座青草萋萋的坟墓跪了下去,口中喊道:“父亲、大哥,还有诸位乡亲,福贵为你们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