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捉奸队
少年捉奸队
一、任务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我在一家快餐店打工。
扫地、抹桌,收拾盘子,每天中午,人声嘈杂,我埋头忙着。
我高一,17岁,对即将迈入的这个社会不甚了解。但我知道钱来得不容易。我来这儿,是为下学期的开销挣点钱。我妈下岗后在一家超市当清洁工,她像牛一样沉默地做,还是没钱。我的爹,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就跟一个女人跑去了南方。
狐狸精。我小时候总听见我妈这样诅咒那女人。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命。
命,就像一个坑,如果你是萝卜,无论抱怨与否,都只能被填。
我妈就是一只苦萝卜。她的苦脸说明这世界一定很强大很倔。
至少现在,我还看不出我们不是萝卜的可能。所以,我想像我妈一样,做个哑巴蛋,因为说了也没用。
在这个快餐店,我每天埋头赚10块钱。
有时我会遇到我的那些前来就餐的同学。
他们装作没看见我的样子,让我难受。
我在心里骂骂咧咧。难道这说明我们都长大,懂事了。
有一天,有个女人站到了我的面前。
嘿,她对我说,你在这儿呀,我可找到你了。
她风姿绰约地站在嘈杂的餐厅里。她说,我是你大姨,彭姨呀,你不认识我?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说,给你找了个单位,我家老黄那儿,你暑假帮他们单位打点杂吧。
我想起来了,我妈的亲戚那边是有这么个彭姨。这么多年来,他们这些亲戚很少来找落魄的我们。所以我不认识她。
我虽不认识她,但我知道她,因为每年她汇给我妈一笔钱,算资助我的学业。我妈说,这恩以后要报的。
我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彭姨。她神秘地笑了一下,说,去老黄那儿干吧,就算我帮你妈一个忙,比你在这儿赚得多点。
彭姨的老公黄峰是设计局的局长。我听到了馅饼掉下来的声音,连忙道谢。
呵呵,她瞅着我,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说,其实也不全是这样,就是让你帮我看着他点呀。
她搂过我的肩膀,把嘴凑近我的耳朵:孩子,其实不完全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
对。她说,咱们也算亲戚,直说了吧,老黄那单位风气不正经,那些女的,太狐狸精了。我这么说,你懂吗?
狐狸精!我拼命地点头。
彭姨说她可不想像我妈那样被动。
她说,怎么说呢,对这一点,我相信你比别的孩子更能理解我,所以找你。
她同情地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估计我的表情有些愣。她又说,怎么说呢,其实也不仅仅是帮我看着他点,也是帮他们单位,甚至帮我党的风纪看着他点,什么事情一胡来,于小家,于大家,都是问题,成本问题,代价问题。
她是省妇联的领导。她说话有点CCTV。
于是,我在这个夏天仿佛领了一项维护党和妇女权益的任务。
我痛恨狐狸精,小三,二奶!
我还希望多赚点钱。
所以,我决定去。
当然,我还有我的疑问。
“那么,我能帮你看着他什么呢?”
首先是哪些女的有事没事老去他办公室发嗲。
其次,哪些女的最妖媚风骚,想抄近道,上位。
再次,他晚上应酬时,常有哪些女的在陪?
还有,单位里有哪些流言蜚语,关于老黄的。
其实,我心里也有数,是哪几只狐狸,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多压力,你是去打杂的,帮我去印证一下某些传闻,我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好有个对策。
“我才17岁,能行吗?”
越小,越有正义感。
越小,眼里越揉不进沙子。
小算什么,放在以前,都是革命家了。
小才能无私。
小才有良心,才没变坏。
小才不会被放在眼里,才不会引起注意。
彭姨把我拉到餐厅的门外,对我说,你去吧,我跟人事处的老黑处长打过招呼了,说是一个朋友的小孩需要社会锻炼,这事不必和老黄本人说,因为小孩不需被照顾。
她交给我一只手机,说,反正我家老黄也没见过你,你察言观色,低调点,有事打电话。她还指了一下面前这条川流不息的大街,说,这社会风气不良,你就只当是趁早社会实践吧,看看这个世界。
我在心里笑话她,别以为我们啥都不懂,其实多少懂点,只是不想说罢了。
她的脸,变得有些凄凉和可怜。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像我妈。
二、“露台门”
我在设计局的杂物间里捆扎旧报纸,在资料室里擦书架和地板,在各个楼层分发信件。
更多的时候,我坐在5楼电梯口的文印室里帮陈翠萍大妈打字。从文印室的大门望出去,对面是黄峰局长的办公室。
那门基本上是合着的。
彭姨让我看着那些嗲上门来的狐狸精。
结果,我发现黄峰局长自己是一只大猩猩——
上午十点,我把报纸送进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搂着秘书吴丽娜大MM部位的手,像触电一样闪开。我脸热到了脖子里。而他人模狗样地告诉我,小子,进来要敲门,这是礼貌。
下午我敲门进去递一份快件,财务张红正好从里面出来。她哼着歌从我身边飘过。我看见那大猩猩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口红印。
张红才走,工会的李彩云就上来了。她握着黄局办公室的门把手,扭头,S形,向文印室的翠萍大妈笑道,来汇报单位红歌会方案呢。她进去后,里面“噢”声响起。八卦师奶翠萍姨拎着个水瓶,蹑手蹑脚过去,推门,装作送水,门开刹那,只见李彩云揪着那猩猩的口红脸颊,在吃醋哪。
儿童不宜!
我是少男,奶奶的,平时最多瞧瞧早恋的同学在公交车站搂搂抱抱,哪有这个劲爆。西门庆南霸天张二江徐其耀张宗海李庆善韩峰日记……我又兴奋又想骂人又想偷窥,我把能想起的这些名字在心里全送给他,还压不住心跳。这头猩猩。怪不得彭姨要我看着他呢。只怕她没想到要我看的竟是三级片。好衰啊。
我去杂物间清理垃圾,脑子里全是他那只胖手伸在吴丽娜衣服里。研究生陈朵朵从杂物间前疾走而过。流氓。她嘟噜。我以为她在骂我。其实她压根儿没看见我。她刚从黄局长办公室出来的。
怎么啦?
非理了?
朵朵落荒而逃。
看着他个屁,我对着垃圾桶踢了一脚。这道貌岸然的花猩猩。
开除!让彭姨直接把他开除出家门拉倒。
我这样想着。彭姨的电话来了。
她问我这两天干得怎么样,在单位还习惯吗?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我支吾着,因为我不知如何启齿他是头猩猩。
没想到,她在那头说,你过来一下。
我跑到了彭姨上班的省妇联。
她在大门口的树下等我。她对气喘吁吁的我叹了一口气。她把手伸给我看,掌心里是一只手机。
她说,你看,你看,你看。
我看到的是一条短信——“你听说了设计局的‘露台门’吗?”
我告诉彭姨办公楼顶是有个露台,但光秃秃的,没有门啊。
彭姨突然涨红了脸,说,是“艳照门”的“门”,也就是说有人在露台上做爱。
从没一个大人,更别说是女的,和我直说这个。
我没听说过“露台门”。但看着彭姨那颓样,我差点要把“摸奶门”、“口红门”统统倒给她。因为一整天我眼前都在晃着那只胖手和吴丽娜那对风骚的MM。
我说,你是说狐狸精在露台上?
她说,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是否事关老黄?
谁发的短信呢?
她说,我表妹。
原来,彭姨表妹今天下午去医院看病,排在前面一男的,握着个手机,在和那头说他们单位闹“露台门”啦,“够彪悍,晚上在办公楼露台上搞。”表妹越听越不对劲,因为那八卦男在说设计局,绯闻男主角好像是个头,而女的呢,因为是晚上,看不清,结果成了个谜。
彭姨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老黄,我不知道是确有其事呢,还是造谣,我不知道是哪个局长闹了“露台门”?正的,还是副的?我还不知道是不是老黄的对手在搞他?
屁,我在心里对彭姨说。
我猜定黄局无疑。我想象得出这大猩猩在露台上的盛况。
肯定不是去看星星。
开除。我冲动地对彭姨嚷起来:
开除了算了,还要他干吗?
彭姨被我吓了一跳,接着她居然笑起来。她压低声音说:
如果他没花花肠子,我会让你盯着他?
我开除了他,不就便宜了那些狐狸精,结果还不知道是谁开除了谁呢,我不就真的像你妈那样了?
我要打退那些小三。
不仅要打退小三,还得打退那些要他好看的人。
那些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不能倒,他该有的,就不能少了我,所以,他不能倒。
我要的是证据。我要捏的是他的把柄。
我要做的是对付那不要脸的狐狸精。
彭姨说这些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说,他倒了,你也不可能在这里打工赚钱了,他不倒,说不定你以后大学毕业了,还能进这单位。所以,我们要保护老黄,批判地保护老黄。
这个我懂。她念叨“老黄”时的脸神有点贱,我不知该鄙视还是可怜。
“高老头。”
我在心里诡异地叫唤了一声我政治老师的绰号。
我发现我这一阵老在心里叫他。高老头,快来给他们上课吧。奶奶的,别尽知道给我们念经啦,我们都懂啦,该给他们上上了吧。
面前的马路上很堵,黄昏时分,车灯、霓虹、汽车喇叭让四周的一切看着假惺惺。我17岁,知道这个我正在跨入的世界,和课本上讲的世界不一样。我劝她别急,“还不能确认那人就是你老公。”
她说,所以,你得帮我注意那个露台,那个男的,是老黄还是那几个副局?尤其是,那个女的是谁?
她因为心急,对我没了顾忌,就像这世界,对我早已不再掩饰。
于是我想痛扁点什么,随便什么。
这念头好像早潜在我心里。
而她推我到了侦探的前线。
三、玩个暧昧,吹个牛
在楼里,我竖起耳朵。
可惜,没有“露台门”的流言。
我只听见黄局长在办公室里训人:
“价值观呢,你的价值观呢?!”
少年捉奸队(2)
我攥着拖把,从他门前拖过。我不知道他在训谁,但我知道他在装逼。
中午,我溜到七楼,顺着天梯,攀上露台。
太阳很猛,露台上空无一人。我在楼顶上跑起来,感觉像柯南一样。大猩猩在这里乱搞,被偷看的角度可不止一个哦,除旁边环保局的楼房外,还有就是那个上来的天梯口。我对着远处的高楼叫了一声:大猩猩!
我听见有人冲我咳了一声。
我扭头看见研究生陈朵朵正坐在那边堆着旧地毯、旧桌椅等杂物的台阶背阴处,手里拿着几页稿纸。
她看着我。
我不自在地说,哈,你在干吗?
她没理我。她低头看纸。
我听到她在念着什么,可能是准备什么演讲吧。
我悻悻地走回天梯口,准备下去。
我攀到铁扶手上,发现朵朵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像看透了我的鬼祟。
她仰脸撩了一下长发,说,我在这里透口气,小孩,每个人都得有个私人空间,这里是我的私人空间,你少来。
我下到七楼阳台,心想,可能是她。
阳台上两个男人正在抽烟,他们见我从上面爬下来,相视一笑,其中一个嘟哝:操,“露台门”。
他们以为我听不懂,呵呵笑起来,继续聊天。
我像被一盆凉水给激了一下。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我想莫非这楼里的人早已心照不宣。
我回到文印室,见翠萍姨正捧着一只大苹果在削皮。
我来这儿才几天,就发现她挺极品。比如她削这苹果,可不是为自己吃。
她每天中午给局长黄峰削个苹果,送过去。
她像个好心肠的保姆。她说,饭后吃个水果,老黄这个年纪需要保养了。
她坐在那儿削皮,皮拖得老长,一点都不会断。
只是今天她略微撅着嘴。
今天她把削好皮的苹果放在茶缸口子上。一直没送过去。
因为对面黄局长的门关着,里面有别人呢。
我看着那只“马屁苹果”的颜色都变了。
后来她拎起它递给我,说,小孩,你吃了吧。
我吃了苹果。她捧起另一只继续削。她说,我就喜欢削皮。
看样子,对面一时半会儿都没完。翠萍姨的苹果皮削得精益求精,像一条细绳。
我看了对面的门一眼,问,翠萍姨,谁在里面啊?
李彩云。她抿嘴笑道,我就奇怪了,这女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在聊啥呀?真是太搞了。
太搞了!她像恍悟过来:呵呵,单位要竞聘副处长了,那些女的,撩胳膊撩腿,都上位啦……
也可能她突然意识到我是一中学生,就摇头笑道,呵,小孩,你现在还不懂,这些笑话呀,会写的人啊,可以写三个长篇,来,再吃一个。
她把削好的第二只苹果塞进我的嘴。
我一边咬一边笑。我怀疑,对面的门再不打开,我得吃她正开削的第三只苹果。
“看你笑成这样,是看这些人有趣死了吧?”她瞅着我笑道。
我眼前一亮——这最好的消息源不就近在眼前吗!
于是我说,你是说李彩云很逗吗?她不是挺好看的嘛。
哟。翠萍姨叫起来,小男孩,你也知道好看。你觉得她好看?
我说,好看。
就嘴巴大。
安吉丽娜不也大嘴吗?
那下巴尖得能扎人。
范冰冰不也是锥子脸吗?
于是她炯炯地盯了我一眼。她告诉我现在的女孩确实是一个赛过一个漂亮,现在有技术可用啦,化妆种眉割眼皮,甚至整脸,“可不像我们以前,你注意过没有,李彩云那鼻子。”
我说,鼻子怎么了?
她说,没什么。就埋头继续削苹果皮。
我就夸翠萍姨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像中学生一样。她一高兴,就谦虚,老了老了,年轻时也算漂亮过。
那时你是“局花”吧?
哟,那时可不兴叫这个,可不像现在,人人都敢称美女,现在的机关小娘子啥都懂,姿色都当武器在使,小孩,不和你说这些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在唠叨。她问我觉得这楼里哪个阿姨最漂亮。
我说,李彩云第一,吴丽娜第二,张红可能以为自己漂亮,但其实一般。
她瞅着我笑,呵呵,小孩,还看出了点门道。
她说,张红啊,一大饼脸,也够勇的,呵,不和你扯这个了。
我说,其实,最漂亮的是朵朵。
她说,那女孩有戏,对局长的眼。
我说,局长喜欢的都是厚嘴唇。
坏坯。翠萍姨伸手捶了我一拳,笑道,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孩心里阴暗着呢,这些不是你该留心的,去去去,一边打字去。
我在一边啪啪地打字,李彩云终于出来了。
她没下楼去,她扭着进了文印室。她舞着手里的一样什么东西,对我们说,给我张纸,给我张纸。
翠萍正准备拿起苹果往门外走,见李彩云进来,就问,什么纸,卫生纸?
李彩云没鸟她,伸手从我桌边的打印机上拎过一张A4纸。她打开手里的小盒,取出一支笔,往纸上写,嘿,真滑,手感真好。
翠萍问,什么笔啊?
万宝龙。
你看,上面还有一颗小钻。
很高级吗?我插嘴。
她没理我,她对翠萍说,老大给的,今天他生日,我没准备礼物,他倒给我礼物了,够哥们儿吧。
是他在哪儿开会时发的吧。翠萍说。
李彩云压根儿没在意,她说,我送点什么给他呢?我送点什么给他呢?要不,呆会儿去买把花。
她就“嗒嗒嗒”地往外走。她回头看了一眼翠萍,说,哈,翠姨,你这裙子好萝莉啊,就是不太配你的鞋,得换一双平跟的。
她举着笔,高调出门。
我瞥了一眼她留在我桌上的那张纸,上面写着“黄峰黄峰黄峰”。
于是,我认定“露台门”女主角一定是她!
我对翠萍说,看到了吧,老大最喜欢的是她。
屁,翠萍说,喜欢她?凭什么呀,一个茶厂推销员,还不知是怎么混进来的。
她高深地微笑了,眼睛看着那头的角落,像是在对空气说话:老黄就这软肋,我太知道他了,他和我是同时来单位的,那时我们不知有多要好啊……
她像要显示她和老黄有过一腿似的扭过脸,看着我。风姿犹存的脸意味深长着,超雷的,好像在说,你不知道我和他有多亲。
她说,万宝龙?老黄是嫌她太黏糊,打发她呢,前天晚上他还亲口和我议论她呢,他心里清楚着呢。
翠萍屁颠地拿着那个苹果,奔去了隔壁。
我的妈呀,难道“露台门”女主角是翠萍?
我去楼下打水,路过工会办公室,看见里面的人都在传看那支笔,哗声一片。
李彩云坐在中间,美滋滋着呢,气场接近女神。
我17岁,都懂这真他妈的丢脸。
她把它搞得这么高调,是为了宣布自己和局长有一腿?
我想,她是不是有病。
我拎着水壶,回到文印室,见翠萍和张红在聊着哪。她们说,那女的,到处在吹老大和她最好,也太搞笑了。
我知道她们在说李彩云。
正说着,秘书吴丽娜进来了,她说,晚上老大这边有个饭局,你们要不陪一下?
翠萍一把搂住了吴秘书的腰,夸她的发型潮,她说,好啊,今天还是他生日呢,咱去给寿星祝个寿吧。
她们三个凑在一起,商量给他送个什么礼。她们还说李彩云的那支笔。她们笑成了一团:李彩云是在制造声势吧,想吓退这次她的竞聘对手吧,想让人明白她上面是有人罩的吧,想让人明白她和老大暧昧吧,屁,有趣死了,谁说老大最喜欢她……
雷光闪闪,震得我茅塞顿开:
原来是想假老大之威啊。
怪不得这些女的个个暗示自己与老大最暧昧,可能还巴不得别人猜她们是大猩猩的小蜜、相好呢!
我咬着手指甲,想,这里的女人怎么了?
我想彭姨会疯的。
她们聊成一团,像统一战线,更像传说中的闺蜜。
她们的叽喳劲儿,哥实在受不了了。我溜到门外。
手机这时也响了,彭姨来电话了。
四、夜行
彭姨在电话那头问:怎么样?
我脱口而出,这活我可干不了了。
我想我没说错。打听那些事,绝对让人变态。
她就有些急,说,你听到什么了?告诉姨。
我说,这个地方很变态。
她说,正确,不变态的就不是单位!那个“门”到底与老黄有关没?
我说,还不清楚,但设计局里的人好像压根儿没当它回事。
我心想,我没说错,这里的男人,可能都没用,这里的群众,都能忍,活该看着李彩云她们傍人上位。
彭姨在电话那头说,你看看,你看看,恶心被当作平常,这不是一个单位的现象,而是普遍性的。
彭姨一急,就字正腔圆,像CCTV。
我打定主意,要撤。
她说,这事的确难为你了,你还是小男孩,这事太婆妈了,好了,算了,姨也谢谢你了,你别再管这些事了,继续在老黄那儿打工吧,趁假期多赚点钱。
我听出了她对我的叹息。
我妈说过,别看我不声不响,其实心肠很软。
于是我告诉彭姨,这些女的今晚要给老黄过生日。
她在那边愣了一下,然后讥笑了一声,瞧,连我都没这个用心,她们倒是见缝插针,真会插。
彭姨揿断了手机。
一会儿之后,她又打过来,吩咐我去打听一下他们在哪儿搞,她说她要去那儿参观一下。
七点多,我和彭姨在“又一春”门前的花坛边碰头。
她冷静着脸,让我和她站在左边法国梧桐的阴影下。
那酒店门口人影晃动,风吹过,让我有点鸡皮疙瘩,这像是一次伏击。我莫名地兴奋起来。我说,他们在“彩蝶厅”,走啊。
她一摆手,说,慢,我倒要先看看,不先观察清楚,倒显得我不够大气了。
九点了,他们才出来。
大猩猩是被莺莺燕燕架出来的。左手一个张红,右手一个翠萍,还加上一堆夹在怀里的玫瑰花。
有一股妖气。像周星驰一样逗笑。
他们站在街边说BYE。但BYE后,他们好像还恋恋不舍,就决定一起步行,“走啊,我们陪老大步行回去,走。”“老大,你一辈子得记住今天的浪漫。”
她们唱:“如果你的生命注定无法停止追逐,我也只能为你祝福,如果你决定将这段感情结束,又何必管我在不在乎……你走你的路,直到我们无法接触,我也许将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
少年捉奸队(3)
她们拥着他,走过了两个街口,还在向前进。
彭姨脸上挂着冷笑。
我们远远跟着。
她说,看见了吧,当前中国妇女的压力。
她说,看见了吧,当老婆的压力,当女员工的压力,正不压邪的压力,给什么逼的?
前面人影的奔放,让我觉得她可怜。我说,姨,你别管中国他妈的别人了,你管你自己吧。
她突然呜咽。
我看着前面歪歪走着的她们,我说,女人何苦把女人逼得太狠。
彭姨放声痛哭。她说,你怎么这都懂?
我说,电视剧里不都在说?
她们漫步了一个小时。她们在彭姨家的楼下告别。她们说,不上去了,不上去了,你老婆要吃醋了,我们不上去了。拥抱一下吧。
那大猩猩早已不省人事,被她们轮番拥抱。随后被司机陆虎架上去了。
她们笑着,各自打车走了。
彭姨站在楼前的阴影里,连站出来迎面阻击的力气都没。
这让我很失望。
看她衰成这样,我想还妇联的人呢。
也可能,这年头妇联的对手是妇女自己了,就不好搞了,就得有男子汉来帮衬了。
这个抱不平我打定了。我17岁,血和正义往上涌。
五、我的同盟军
李彩云站在走廊上唤我“过来过来”。她要我把她座位周围的地拖一遍,因为她又碰翻了一杯咖啡。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把她乱得像垃圾堆一样的桌子上的旧报刊丢出去。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把她种死了的绿色植物的花盆端到楼下去。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去楼下食堂帮她把饭菜打上来。
李彩云唤我“过来过来”,帮她去二楼开水房拎一桶水,午休时她想泡个脚。
……
她唤我像唤一个小仆,走廊里全是她事儿逼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很贱。我想,这妖婆在大猩猩跟前体贴奴颜,像个丫环,是不是她一出了领导的门就以为自己是女皇啦,也需弄个人来侍候?
有天,我在走廊里擦洗栏杆,她练了健身操回来,背着个双肩包,从我身边过去。隔了一会儿,她拎了一双鞋子过来,说,帮我丢了,或者拿回去给你妈也行。她看了一眼正走过来的翠萍,说,名牌哪,今天倒霉,被马路牙子硌了,划了道痕。
她牛叉的表情还以为多了不起。
“哦,是双鞋子啊。”翠萍瞟着李彩云远去的背影对我说。她拎过我手里的鞋,对它笑道,“名牌破鞋哪。”
她把它丢在地上。
我BS李彩云这妖婆。这嚣张的妖婆。
有一天,她让我赶紧下楼帮她接收一个快递。我拿上来后,李彩云看着信封上的字迹,自语:小礼物?组织部?谁啊。
这妖婆脸上有得意的显摆,她一边拆信封,一边咯咯地笑着应对办公室同事蒋耀的打趣,哪会啊,崇拜者?我还正找不到认识组织部的门哪。
信封里掉出一堆避孕套!
她像触电一样弹起来。正盯着这边的蒋耀他们惊得合不拢嘴,接着笑得歪倒。
李彩云死瞪着我,好像这是我送她似的。她说,谁送来的谁送来的有病啊有病啊。
李彩云生气地追问我谁送来的。
我说,快递员啊,男的。
蒋耀他们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这些办公室男人笑成了那样,我心想他们也就只有笑笑的份儿,他们绝对没送这玩意儿损她的胆子,这些痿货,也就配在边上借机取笑她一把,发泄郁闷。
研究生陈朵朵走过来,把我往外推,她扭头对彩云说,有病啊,他还是个小孩。
李彩云撞上了我愤怒的枪口。我决定跟踪这妖婆。
我逮到了机会。
有天晚上,我帮翠萍打一个文稿,我打字速度不快,文稿很长,我打到了九点多,去了一趟洗手间,走廊里悄无声息,楼里的人都下班回家了。我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一个背影正蹩上了七楼的楼梯,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李彩云,因为她高跟鞋的声音和盘得高高的头发。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
别走开!
骇人听闻的“露台门”大揭秘,就在今晚!
我可怜的彭姨。我念叨了一下她,就悄悄跟上了楼梯。
我把头探到七楼阳台通往露台的天梯口,头顶上是我们城市暗红的夜空,我听得见我心脏怦怦跳着的声音。我看见李彩云正站在远远的那一头,和一个男人搂在一起看星星哪。看着看着就亲成一团,干柴烈火了。
月黑风高,肉麻风骚。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因为那男的不是大猩猩。
他瘦得像根竹竿。
是常务副局长韩喜秋。
我差点叫起来,因为有一只手拉了一下我的裤筒。
我低头一看,我下面的梯子上,站着一个女的。她正仰头看着我。我羞到快跌下去了。那女的对我“嘘”了声,我让开了一点位置,她就攀上来了,和我并肩站在天梯上。我这才发现,她也是一个小孩。头发超短。和我差不多大。
“你是谁?”她问我。
我说,“你是谁?”
板寸头女孩看着那边,咬着嘴唇说,那死鬼是我爸。她扭头瞟了我一眼说,那个骚货是你妈吧?
我说,是你爸?
她瞪着那边,没回答我。
那边一双黑影,靠在栏杆上,像两个八爪鱼正黏糊在一起。我听到我怦怦的心跳。
恶心。板寸头女孩说。不堪入目。她说,我跟了几天,终于给我逮住了,去死吧。
我想,我居然遇到了个同盟军。
她说,冲啊。拉了我一把,就往上冲。
一股热血直奔我脑门。我瞥见露台墙角不知谁挂着一条黑雨衣,就撩过来,披上了,拉上雨衣帽,跟着她往露台上冲。
我拿着手机对着那边“啪啪啪”地开拍。
我听到李彩云尖叫了一声。
六、捉奸
李彩云尖叫了一声,板寸头女孩没顾着她,而是直扑她爸。
板寸头推搡她爸,宇宙爆发,“抓小偷啊!抓小偷啊!”
我杀到跟前,电闪雷鸣,风纪出击。我拿手机对着他们就是咔嚓。我恨偷鸡摸狗的贱样。我才不来怕你们。我恨不得逮的是我那爸。我才不来怕你。
老韩忙不迭地扣衬衣,狼狈地说,贝贝,不要这样。
我对着李彩云咔嚓。她的连衣裙刚才被老韩褪在了腰上,摇摇欲堕着哪。她捂着胸,冲我一笑,说,你们来了。
顿时我傻掉了。
我都罩在这黑雨衣里了,脸被风帽遮住大半了,她还能认出我?
再说,即使她认出我,也不至于笑啊。
接着她就像一影后,对着夜空哭诉,“猥亵哪,这老流氓说找我谈工作,强奸未遂哪……”
她这一喊,板寸头女孩放开她爸,扑过来,九阴白骨爪,扯住李彩云的头发,扭打在一起。“你才流氓,你这小三,我让你勾引人,去死吧,你再装B。”
老韩一挥手,打了女儿一耳光。
女孩说,你打我?!为了小三,你居然打我。你打啊,你打啊。她号啕大哭。
李彩云对我嘟哝:你们是谁啊?
“给我站远点,你这狐狸精。”
我的脸沉在帽子的阴影里,我把对板寸头的同情压进嗓子。
我听见露台晒台台阶那边有动静。
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陆虎。黄峰局长的司机。
那个秃头。
他正在飞快地走向天梯,想要离开。
我突然就一阵心悸诡异。
李彩云现在好像醒悟过来,撒腿就跑。
这疯狂的娘们儿,一边顺着天梯往七楼阳台攀,一边说,我们啥都没做,啥事都没。
她现在算搞明白了板寸头是老韩的女儿。
她现在八成认为我是板寸头的哥们儿,来为韩家维稳了。
那边板寸头在和她爸哭闹,“去死吧”。平时一脸不鸟人样的老韩,现在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他说“轻点轻点”。但贝贝的声音响彻夜空。
趁乱我赶紧溜下了露台。
我逃出单位,往家里去。
一路街灯。已经十一点了。
我掏出手机,边走边看那些狗血照片。“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街边小店,一只电视机里孙燕姿在唱《天黑黑》。它在夜里的街边飘,我靠,真是首好歌。
我边走边看那些狗血照片,像揣了一个黄碟。
我纳闷地想着司机陆虎的阴影和张彩云冲我没头没脑说话的诡异,迎面差点撞上一辆自行车。
我17岁,对大人的乱搞,有兴奋和痛恨;对大人瞒着我的秘密,有遏制不住的兴趣。我17岁,好些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穿过铁马巷,往工人新村走,那是我的家。
巷子里一溜洗头店,那些女的都在向我行注目礼。
其实每天晚一点回来,都是这样。
她们向我低声说着些什么,我飞快地逃过去,在她们面前像一个弱势群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女的,叫鸡,现在到处都是。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世界上乱搞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还知道,我妈最操心的是我每天路过这条巷子。
回到家,妈还没睡,她问我怎么这么晚。
我把手机藏进口袋,说,工作很复杂。
我钻进卫生间去洗脸,镜子里的脸好像很远很暗。
我听见我妈在外面说,你在里面呆那么久在干吗?
卫生间里有我咚咚的心跳,我还没从刚才露台上狗血的事出来。
当夜,我做了一夜的怪梦。
我对自己说,都是鸟事,是不是该撤了?
七、照片
早晨我在走廊里拖地。我想,做完这个星期,领了钱就走人。
一阵香风袭来。
我看见李彩云这妖精忽遛一下扭腰进了大猩猩的办公室。
我想,这妖精到底是在和谁好?
局长,还是常务副局长?老大,还是老二?
三角,还是3P?
我心怦怦地想着黄峰老韩和李彩云三人组,情色铺天盖地。难道他们共产共妻啦?
共产没可能,因为老大黄峰老二韩喜秋常在楼里相互发飙。谁都看得出来他俩犯冲。
犯冲,但同把一妹,这也太狗血啦。
我奋力拖地,拖把在地上划来划去。我在心里笑,是不是人一当官,口味就重了?
我想起教我们生理卫生课的袁老师,人称“我校袁腾飞”。这酷哥总是逗我们要好好听他的课。“这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他说,“上一辈和再一辈的人,正是因为历史原因没学或没学好生理卫生课,结果和那个社会一样,给憋坏了,所以,当他们长大了以后,一下子就性乱成了那样,现在找小姐的,找二奶的那些官啊、商啊,根源就在这儿,同学们,注意,这是因为他们不讲卫生,不懂卫生啊。”
少年捉奸队(4)
我想着“生理卫生”,就笑起来。
翠萍大姨从我身边走过,她对别人说:
“这孩子闷声不响特爱干活,是劳模的命。”
她刚表扬完毕,李彩云哼着歌从大猩猩那儿出来。这神,站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地喊我去楼下帮抬卫生用品。
我扛着一箱洗手液,抱着几刀卫生纸跟着她往楼上走。
她腰扭成那样,鞋跟响成那样。神呀。被人拍了照,还视如鸿毛,稳如泰山哪。
我BS李彩云。但我发现,这神还真的超牛B。
中午我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看见红榜贴在楼下的公告栏里,她荣升新设立的总务主任。处级。
还有张红,吴丽娜……也都在榜上。
那些看榜的人,挑着眉梢,抿着嘴,像消化不良,又像在忍着一个屁。
他们说,处女,处女,都是处女了。
我半懂不懂地跟着笑。
我BS他们憋屁的样子。
我BS这些没用的男人。我想,说说有什么用呢,你说得再逗,也就背后动嘴皮的本事。李彩云可能还巴不得你们只在背后动嘴皮,又不会死人,气死的是你自己,你嘴利得像韩寒也没用。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其实,他们像一群受气包让我也有点郁闷。我想,是不是人长大了就得是受气包。
我想,以后我也是一只受气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