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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家血案

日期:2022-12-130 次浏览

钱家血案

暗红的血水已经将床上的棉被浸透,而后流到地上,凝固了一地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整夜,厚厚的积雪给整座邺城穿了一套白装。

道光三年腊月初六的早晨,邺城县令陆尚德正陪着早起的夫人在后花园赏梅。这时候,师爷顾明贤神色慌张地闯进后花园里来。尽管路两边的积雪已经被下人打扫干净,但是顾明贤脚底下的红花石,仍差一点使他栽了个跟头。

顾明贤跟随了他这么多年,陆尚德从未见他如此慌张过,料定县城发生了什么大事,问道:“师爷,为何如此慌张?”

顾明贤瞅了一眼旁边的夫人,面露顾忌之色,而后,他附在陆尚德耳畔耳语了一阵。听完之后,陆尚德顿时双眉紧锁,神色也变得异常凝重。他顾不得跟夫人多言,便随顾明贤匆匆离开了后花园。

原来,在初五之夜,媚江南丝绸行掌柜钱祥林家发生了一桩离奇血案。钱祥林的妻子刘三娘被人杀害于家中,现场还留下两具无名男尸。掌柜钱祥林,则因为到临智进货迟归而幸免。

陆尚德调任邺城县令还不足两个月,先前任潍县县令时,虽然也查办过一些命案,但是像这等灭门的恶案还是第一次经手,因而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在陆尚德到达媚江南丝绸行之前,唐捕头已经率官兵将命案现场包围起来。街市上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将地上的积雪踩得一片狼藉。

媚江南丝绸行的门面在整个邺城也称得上首等之列。临街六间青砖青瓦的大屋,其中有五间一字排开,作为铺面,十分宽敞;剩下一间,则作为账房。在铺面后墙正中是一扇红漆仿屏风式的假门。推开假门,便是住宅和院落。因为住宅左右各建有厢房,院落便显得有些狭窄。两边厢房和正屋之间,有一道花廊间隔。花廊的选材用料,都是上等的雕花红木,非常气派。

正屋的中间两间为厅堂,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而檀木几案上摆着绿石盆景和几盆水仙,显得古香古色。厅堂也有便门出入后面的小花园,花园四周的墙有_丈多高。厅堂东边那间,是钱祥林母亲的寝室,平时他的一对幼女都是陪奶奶一起睡觉。厅堂西边那间,则是钱祥林和妻子的寝室。因为在夜间经常盘点货物,夫妻俩便将寝室挪到了账房里,这间屋子也就闲置了下来。

陆尚德将钱家的布局细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径直朝后花园走去。虽然花园里面积雪很厚,但是仍能够辨别出有两串未完全被积雪掩盖的脚印。他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拔掉脚印上面的积雪,那两串脚印看起来一大一小,覆盖的厚度也不相同。

陆尚德轻轻弹掉手上的雪屑,朝账房走去。一男一女两具赤裸的尸体横在床上。男的好像还没有来得及反抗,便被凶手一刀刺穿了心脏,血水一直流到了门外,在床边的小桌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两壶花雕,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搁在一旁。然而,令人费解的是;还有一具男尸死在地上,口鼻流血,暴睁双目,额头上有一条两寸余长的像蜈蚣一样的疤痕,煞是吓人。地上则散开着一个包裹,一些金银和首饰都浸泡在血水之中。

钱家血案(2)

床上的男女都死于刀伤,地上那具男尸没有明显外伤,倒像是中毒而死。接下来,验尸官用银针验过酒壶里面的残液,果然两壶花雕都曾被人下过毒。

陆尚德唤地保长进来帮忙辨认死者的身份,一直守在外面的地保长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裸死在床上的那个妇人,是钱祥林的妻子刘三娘。而死在床上的那个男子,地保长虽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暴死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地保长没有一丝印象,他敢断定不是本地人。

陆尚德安排购置六口棺材暂将死者入殓,然后又吩咐地保长速将那名报官的妇人以及跟钱家相熟的一些邻居和亲友召到县衙,他有重要事情询问。

回到县衙,已近午时。

陆尚德看着桌子上那几碟由夫人亲手清炒的小菜,竟然毫无食欲。他在不停地踱着步子,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令他感到百般困惑。从后花园留下的脚印推测,初五之夜,一定有两个人先后攀墙潜入钱家。如果凶手是那名倒毙地上的持刀男子,那他为什么杀人之后,却中毒在账房呢?如果凶手是后来者,那对方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在酒壶里下毒?如果凶手是谋财害命,却为什么扔下那些金银首饰而仓皇逃走呢?

他苦思了足足两个时辰,仍没有一点头绪。此时,除了唐捕头和几个手下仍留守在钱家,顾明贤等人已将死者入殓,匆匆赶回县衙,准备听候陆尚德差遣。

恰在这时候,地保长带着钱家的一帮相熟的邻居在衙门外求见。陆尚德赶紧让顾明贤将众人请到后堂落座。

这一下子,地保长召来二十多号人,都是跟钱家有过交往的邻居,而且地保长还给陆尚德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死在床上的那个男子,很可能是“宋洲戏班”大掌柜杨德全的一个徒弟,名叫杨济昌。地保长曾在“百合园”听过他几出戏,旦角唱功十分了得。只是地保长不明白他为何会死在刘三娘的床上。

陆尚德微捻苍髯,点了点头。然后,他——问过钱祥林的那些邻居。他们都认为钱祥林和妻子刘三娘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夫妻之间并无过节,绸布店的生意也一直挺红火。钱祥林是个头脑机灵之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而且他还极嗜收藏古玩字画,在邺城古玩界也称得上是个行家能手。众人都没有听说他在外面有什么仇家。

但是钱祥林有一个很不争气的弟弟名叫钱仲虎,外号“赌银虎”。他年纪轻轻就染上赌瘾,嗜赌成性。钱家祖上就是做绸布生意的,兄弟俩分家的时候,各分得一店铺。两年前,钱祥林的父母双双病故,“赌银虎”愈加肆无忌惮,最终将所分家产全都输在赌桌上。他的妻子一气之下,竟抱着孩子投井自尽。钱祥林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收留了他。可是“赌银虎”仍然恶习不改,每天混在赌场里面,有时候一连数日夜不归宿,将哥嫂接济他的那点银两都糟践在赌场里。

钱家血案(3)

邻居们还告诉陆尚德,在中秋前夕,钱家住进一个名叫林妹儿的青楼女子,她是祥云社掌柜冯沧海在“一品香”相好的妓女。后来,冯沧海瞒着老婆,花二百两银子将她从鸨子手中赎身,欲纳为妾,无奈,他的老婆一直不松口。冯沧海虽嗜好女色,但却是一个典型的“妻管严”。他将林妹儿赎身之后,担心老婆闹事,因此一直不敢将林妹儿接回家里。

祥云社是邺城古玩界的头字号,钱祥林经常到那儿去淘一些青瓷和玉器,便跟冯沧海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有一次,冯沧海在请钱祥林喝酒的时候,就把心中的烦事说了出来,因为他既担心被老婆发现闹事,又担心林妹儿春心无束在外面勾引别的男人,毕竟她是青楼出身。钱祥林家恰有一间闲置的屋子,他见朋友有难,岂能袖手旁观。于是,钱祥林就提出让林妹儿搬入他家中寄住。这正中冯沧海的下怀,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从众人的口中,陆尚德对钱家的情形了解了一个大概。末了,陆尚德将那个报官的妇人和老杜头单独留下问话。老杜头跟钱祥林家是远亲,靠烧炭为生,钱祥林可怜他孤苦伶仃,便总是从他那儿买炭,时不时还会施舍给他几文钱。因为经常去绸布店送炭,他对钱祥林家里情形非常熟悉。他也证实林妹儿寄住在钱祥林的正屋,而钱祥林的弟弟“赌银虎”则住在西厢房。

那个报官妇人讲述的经过,与地保长报官时所说的并无两样。她一大清早起来除雪,发现旁边媚江南丝绸行的门敞开着,可是门前的积雪却没有清扫。她便进去喊刘三娘出来除雪,结果便发现了命案。

陆尚德问道:“初五之夜,你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动静?”

妇人脸上的恐惧仍未完全消尽,她寻思了一会儿,说道:“昨晚丈夫起夜,俺隐约听到外面有嚎叫声,以为是野猫在叫,便没有多想。”

他继续问道:“大约几时?”

妇人答:“约摸子时左右。”

将老杜头和那个报官的妇人送走之后,陆尚德立即打发一名差役给“宋洲戏班”的掌柜送信,让他们立即派人去媚江南丝绸行认领尸体。

“大胆贼子,还想抵赖!初五之夜,从后花园翻墙入室,你做过何事?!”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陆尚德心中多少有了一点头绪,他顾不得换衣,便跟顾明贤一起返回绸布店。死寂的钱家宅院,六口棺材被安放在后花园,在阴冷的风中,显得异常恐怖。这时,几名官兵从钱家的厨房里找出两盏灯笼,在陆尚德旁边引路。他们先走进林妹儿寄住的房间,床榻上的被褥凌乱地散着。陆尚德推断,在案发时,林妹儿极有可能目睹过现场,而且她走得异常慌乱。

钱家血案(4)

在“赌银虎”西厢房门前,陆尚德亲手拨开地面上的积雪。在橘红色灯光的映照下,他发现了几个脚印的痕迹。陆尚德命身旁的官兵,仔细搜查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果然在“赌银虎”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信笺,上书一行清秀的小字:“初五之夜,烦请二弟到账房一叙。”下面没有落款,但是通过跟账簿上的字迹对照,可以断定是刘三娘所为。

“宋洲戏班”的杨掌柜带着一帮弟子前来,将杨济昌的尸棺抬走。

陆尚德深知,欲想查破此案,必须尽快找到“赌银虎”和林妹儿二人。而依邺城行商的习俗,钱祥林应该在腊八节之前从临智府返回邺城,估计他现在的归程已经过半。只是这一场大雪,很可能会令他的归程延迟一些日子。

他安排唐捕头和几名手下乔装改扮为赌客,混迹于邺城的大小赌场之中,严密追查“赌银虎”的踪迹其余的人则全力寻找林妹儿的下落。

腊月初十,钱祥林仍没有返乡。当天夜里,唐捕头和几个手下将“赌银虎”五花大绑地押到县衙。他们遵照陆尚德的布置,果然在一家赌场里将“赌银虎”捕获。

陆尚德当即升堂,审问“赌银虎”。“赌银虎”在赌场时,犹如苍蝇飞进茅厕,可是一上大堂,他就像一条被打断腿的癞皮狗,瘫倒在地上。

陆尚德厉声问道:“你可是钱仲虎?初五之夜,栖身何处?”

“赌银虎”眨巴了几下绿豆眼,回答道:“回大老爷,这些日子小人一直在赌场过夜。”

陆尚德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大胆贼子,还想抵赖!初五之夜,从后花园翻墙入室,你做过何事?!”

“赌银虎”知道抵赖不过,只有如实交待。原来初五之夜,他在赌场里将身上的银两输光之后,一个赌友请他到外面喝酒,很晚才从酒肆里出来,当时外面下起了大雪。他想到附近的妓院睡上一夜,一摸口袋,却发现身无分文,只好回哥哥钱祥林家栖身。

“赌银虎”回到绸布店,已是子夜时分。他拍了几下店门,见屋里没有动静,便借着酒劲儿从后花园翻墙入室。他见店铺的大门敞着,账房还亮着灯盏,感到有些好奇。他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发现嫂子刘三娘和杨济昌被杀死在床上。他只看了一眼,便惊魂失魄地夺门而逃。

陆尚德继续追问道:“既然亲嫂被杀,为何不前来报官?既然只看了一眼,为何一眼便识出死者杨济昌的身份?刘三娘留书又做何解释?你们之间,必有重大隐情。若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

钱家血案(5)

两衙役怒目威吓,“赌银虎”吓得体似筛糠,连连磕头求饶,而后才把自己跟刘三娘的隐情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因丈夫钱祥林常年在外做生意,刘三娘独守空房,自觉春心难耐。有一次,“宋洲戏班”欲添置龙套,杨掌柜便让徒弟杨济昌到媚江南丝绸行购置面料。杨济昌是一个风流成性之徒,见刘三娘颇有几分姿色,便暗中挑逗。刘三娘也曾在“百合园”听过杨济昌几出戏,但见眼前卸装的杨济昌如此风流倜傥,便如干柴撞到烈火,不久俩人便有了私情。

刘三娘自认为每一次跟杨济昌偷腥都布置得天衣无缝,没料到还是被小叔子“赌银虎”发现。于是,“赌银虎”便以此为把柄,时常从刘三娘处讹得赌资。刘三娘更是担心小叔子将自己的丑事抖出去,对“赌银虎”的每一次讹诈都予以满足。从此,“赌银虎”对刘三娘和杨济昌的偷腥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哥哥钱祥林则一直蒙在鼓里。

半年前,哥哥钱祥林从临智府进货回来。“赌银虎”无意中偷听到哥哥只花了一千两银子从临智购得一尊名为松金刚佛的稀世之宝。钱祥林让妻子刘三娘将宝贝藏匿在账房的夹壁里,并再三叮嘱妻子不准对任何人提起。“赌银虎”虽说倍感好奇,但因钱祥林只有在晚上才将松金刚佛取出来赏玩,且将账房门从里面插得严严实实,故他无缘得见。后来,“赌银虎”趁哥嫂不备,在一扇门边上动了一点手脚,终于偷窥到了松金刚佛的真实面目。那是一尊镏金的佛,半尺余高,金佛手中捧着一枚“许愿金珠”,足有鸡蛋大小。金佛奇就奇在那一枚“许愿金珠”上面,它闪着灼目荧光,将整个账房映照得一片通亮……

自从知道哥哥钱祥林有这样件宝物,“赌银虎”做梦都想得到它。因为他知道,如果得到这尊松金刚佛,他下半辈子吃喝玩乐就不用犯愁了。待钱祥林外出行商之后,“赌银虎”又采取先前的讹诈手段,让刘三娘将松金刚佛交给他,然后他就远走高飞。起初,刘三娘并不承认,后来知道“赌银虎”已从门缝偷窥到实情,只有拿出一些银两暂时封住“赌银虎”的嘴巴。刘三娘瞧得出来丈夫已将松金刚佛视为命根,她岂敢轻易放手。“赌银虎”暗中讹诈过刘三娘数次,都未得逞。

在初五之夜,“赌银虎”从后花园翻墙回家,见到了床头上刘三娘留下的纸条。他顿时喜出望外,以为刘三娘是找他商量松金刚佛之事,便开门朝账房走去。账房的门虚掩着,室内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赌银虎”推开门,微弱的烛光仍使他看清楚床上刘三娘和杨济昌的尸体。他惊慌失措地退出来,回到自己屋子,惊惧不已地喘着粗气。他推断一定是哥哥钱祥林回来,撞见刘三娘和杨济昌的丑行,盛怒之下将二人杀掉。“赌银虎”想到了报官,但又做贼心虚,担心自己因此牵连进去,决定先到外面避一下。

钱家血案(6)

第二天,当“赌银虎”得知哥哥钱祥林还没有返乡,凶手另有其人之后,他便考虑前去县衙报官。一个跟他相熟的赌友却偷偷告诉他:外面都在传言,是他为筹赌资,恩将仇报,勾结江洋大盗谋财害命,而且越传越烈。他因此打消了报官的念头,只有四处躲藏。

“赌银虎”交待完这一切之后,便如鸡啄米一般磕头求饶:“求青天大老爷开恩啊,小的所说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谎言……”

陆尚德听完“赌银虎”的供述,沉思了一会儿,便对唐捕头吩咐道:“给钱仲虎松绑。”接着又厉声对“赌银虎”说,“在此案未查破之前,不许你离开邺城半步,随时听候本官传唤。”

退堂之后,除了唐捕头仍呆立在堂前,两衙役早已退下。他弄不明白,自己和手下费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将嫌犯缉拿归案,而陆尚德只审问了几句,就轻易将他放走了。

“待阴谋得逞之后,你担心‘林妹儿’走漏风声,又杀人灭口!”

腊月十三,钱祥林才风尘仆仆地赶回邺城。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等待他的竟是家破人亡的惨剧,不禁悲痛欲绝。

当夜,两名身着便装的差役,将钱祥林传唤到县衙。在县衙后堂,陆尚德吩咐手下给钱祥林备座。

陆尚德直言问道:“钱祥林,你是否私藏过一尊金刚佛?”

一听到金刚佛三个字,钱祥林顿时脸色惨白,他“扑通”一下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匍匐几步跪倒在陆尚德脚下,痛哭流涕道:“大人啊,都怪小人一时财迷心窍,购此赃物,一念之差竟然害了全家……”

随后,钱祥林就详细交待了购得松金刚佛的经过。那是在半年以前,钱祥林到临智府进货。因为在做生意的同时,他经常会抽空到一些古玩店赏玩一番,跟府前街数家古玩店的掌柜相熟。一天,他跟当地的一个朋友到“德月楼”品茗,朋友告诉他最近在临智府内发生了一桩轰动整个河北地界的案子——有一张姓的官宦人家遭窃,全家九口都被盗贼凶狠杀害。盗贼除了盗走一些金银首饰外,还盗走一尊价值连城的松金刚佛。张姓的祖上曾在乾隆年间任御史,后来告老还乡。那一尊松金刚佛,便是当时乾隆皇帝御赐张家世代相传下来的宝物。

事有凑巧,那天钱祥林办完货,闲来无事,便到大观园的一些古玩散摊上去淘古董。一个商贩装束的人见他外地口音,便上前压低声音问:“有一件重器欲脱手,客家是否有意?”

钱家血案(7)

钱祥林感到好奇,便跟随那个商贩走进附近一家茶肆。在最里面二张木桌旁边,坐着一个身材剽悍的汉子,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他略感不安地扫了四周几眼,然后将身边一个青布包裹打开,露出一尊金佛。只是一眼,钱祥林就已经断定,摆在眼前的绝对是一件稀世珍品。陡然,钱祥林联想起朋友所说的那起血案,再从那个疤脸汉子急于出手的神情来判断,那尊金佛极有可能就是张家失窃的松金刚佛。此刻,钱祥林的头皮一阵发麻,但是他竞鬼使神差地跟那个刀疤脸汉子讨价还价起来,最终以一千两银子成交。

在购得松金刚佛之后,钱祥林恐生意外,将其藏匿在一匹绸缎当中,然后装入货柜,当日即由“振远镖局”起押。

听到这儿,陆尚德让顾明贤将一幅画像递给钱祥林。看了之后,他面露惊愕之色,连声道:“小人正是从此人手中购得金刚佛。”

陆尚德问道:“金刚佛之事,你还曾对何人提起?”

钱祥林思忖了一会儿,答道:“除了贱内,未曾有第三人知道:”

陆尚德摇了摇头道:“未必,隔墙有耳啊——你可知道,钱仲虎早已知晓了这个秘密,你敢保证他再没有对外人提起?”

钱祥林一时怔住了。

陆尚德继续问道:“那你认为林妹儿会去哪儿?”

钱祥林摇了摇头说:“她是‘祥云社’冯掌柜从青楼赎身的女子,小人认为她应该去了‘祥云社’。可是,小人刚进家门,冯掌柜前来凭吊,提出将林妹儿带走。由此看来,他也不知道林妹儿的去向。”

陆尚德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陆尚德便把传唤钱祥林到县衙来的真实意图告诉了他……

腊月十五日,适逢邺城大集。

邺城县衙开堂审理钱家一案,县衙门外人山人海,然而凶犯却一直没有被带上公堂,人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一件出乎众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两名狱卒将身披枷锁的钱祥林押上公堂。

陆尚德怒目而视,审问道:“大胆贼子,本官已暗中查实,你以绸缎生意为名,勾结盗匪私贩烟土,后因分赃不公,连累家人!”

堂下,钱祥林大呼冤枉。

而陆尚德丝毫不为所动,断喝一声:“将嫌犯钱祥林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过了一会儿,钱祥林被架到公堂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

陆尚德逼问道:“贼子钱祥林,你招还是不招?!”

钱家血案(8)

钱祥林趴在地上,埋头不语。

陆尚德威吓道:“如若不招,大刑伺候!”

结果,钱祥林被屈打成招,被押入囚牢,待批复之后再作发落。陆尚德刚一退堂,外面众人纷纷指责审案不公,替钱祥林抱不平,暗骂邺城又来了一个昏官。

腊月二十四过年,唐捕头匆匆赶来禀报陆尚德,在邺城西首的松林沟发现一具女尸。陆尚德披上一件棉氅,便随唐捕头赶赴现场。死者是被一个拾柴老头发现的,正是青楼女子林妹儿。

城内有水井数口,而松林沟封冻已久,为何林妹儿选择松林沟自尽,还要费力凿开厚厚的冰面呢?陆尚德初步推断,她是被人加害之后,移尸此处。待验尸官验尸之后,与陆尚德的推断完全吻合。死者腹内没有积水,而且舌根僵直外突,证明她在落水之前,已经被人勒喉窒息而亡。陆尚德俯下身去,仔细察看尸体。死者的一只手掌攥成拳状,他费了很大气力才将它掰开,在死者的掌心里发现了一团棕色的鹿绒线。

再过两天,就是农历大年三十了。邺城的家家户户都在大门上贴上了大红春联,一派喜庆的气氛。

祥云社的掌柜冯沧海,正在店铺门前招呼两个伙计往门楼上挂灯笼。冯掌柜四十多岁,身材矮胖,跟谁说话脸上都赔着笑。冯沧海的父亲冯建图在邺城古玩界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想当年,身为徒工的冯建图通过赌玉白手起家,一直令人称奇。

这时候,有两个一高一矮、衣着阔绰的客商,一边聊着天,一边朝祥云社走过来。冯掌柜见有客人来,满脸堆笑地将两个客人请到店铺里,然后吩咐伙计沏茶。

两个客人站在柜架前,仔细打量着每一物件,一副很内行的样子。那个矮个商客随手拿起一个绿玉鼻烟壶把玩着,并跟冯掌柜问价。冯掌柜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人,从两个人的扮相和神态,断定二人都是做大生意的,便竭力讨好道:“年节将至,而两位客官仍如此有雅兴,必是鉴家高手。此鼻烟壶乃正宗和田玉雕琢,二十两银子即可出手。”

那名高个商客,显然对同伴所选的小物什不感兴趣,走到一个铜鼎跟前揣摩起来。矮个商客放下鼻烟壶,又朝悬挂在墙壁上的那两条鹿绒挂毯走去,很感兴趣地跟冯掌柜打听价钱。

冯掌柜在一旁,颇有些得意地说:“一眼便看出你是个行家。这两条鹿绒挂毯是正宗新疆伊犁鹿绒纺制,而且图案极具西域风情,收藏价值甚大。不瞒你说,除了这两条,你就是将邺城所有古玩店铺寻遍,也找不到第三条。”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矮个客商最终以四十两银子购得一条。而后,俩人才说笑着离开了祥云社……

钱家血案(9)

邺城县民原本认为媚江南丝绸行血案已经结案,,却没有料到陆尚德会选择在大年三十这一天,重新开堂审理此案。而且,陆尚德已经放出话,他将在鬼魂显灵之日,使案情大白于天下,以此告慰冤魂。

这一次开堂审案,人们惊讶地发现,在公堂的嫌犯之中,多了一个人,那就是祥云社的冯掌柜。钱祥林和弟弟钱仲虎暂列一旁,身上的枷锁已经被去除。围观的人群都感到疑惑不解。而跪在公堂前的冯沧海,却镇定自若。

陆尚德厉声道:“冯沧海,你可知道金刚佛为何物?!”

冯沧海连连摇头。

陆尚德冷笑一声道:“你为了得到金刚佛不择手段,待阴谋得逞之后,你担心林妹儿走漏风声,又杀人灭口!”

而冯沧海却装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百般抵赖。

此时,陆尚德从顾明贤手中接过一个包来打开,里面是一条鹿绒挂毯,然后将它扔到冯沧海眼前,轻蔑地说:“冯掌柜,你还认得这条鹿绒挂毯吧?本官暗中差遣手下寻遍了邺城所有古玩店铺,只有你‘祥云社’有此挂毯。而本官在验尸之时,从林妹儿手中发现了一团跟这两条挂毯用料完全一样的鹿绒。大胆顽凶,还不如实招来!”

冯沧海虽然面露恐惧之色,仍不肯服罪。

这个时候,唐捕头和两名官兵押着冯沧海的老婆走进公堂。冯沧海回头一看,只见唐捕头怀里挟着一个檀木匣子。他知道事情已经败露,顿时像一团烂泥似地瘫在公堂之上。

“天网恢恢,自有王法:涉恶之人,必遭天谴!”

原来,钱祥林从盗匪手中购得赃物松金刚佛之后,对外一直守口如瓶。有一次,钱祥林和冯沧海在一起喝酒时,无意中提到自己在临智购得一件稀世珍品。当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之后,赶紧换了话题。但是,此事却被冯沧海记在心里。

后来,冯沧海便想到从“赌银虎”嘴里套话。起初,“赌银虎”也不肯承认。于是,冯沧海便隔三差五请“赌银虎”下馆子,并借给他一些碎银做赌资。在一次酒酣之后,“赌银虎”将松金刚佛的秘密告诉了他。从此以后,冯沧海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知道松金刚佛价值连城,哪怕他再有现在十倍的资产,也抵不过那一枚“许愿金珠”。

于是,冯沧海便设下了一个圈套,先将林妹儿从青楼赎身。又通过与钱祥林的关系,让林妹儿寄住钱家。然后,他将松金刚佛的样子告诉了林妹儿,让她寻找机会从账房的夹壁里窃出。冯沧海当面对林妹儿发誓,只要帮他办成这件事,便将她明媒正娶进冯家。冯沧海认为,林妹儿只要得手,而钱祥林只能自认倒霉。因为松金刚佛原本就是一件被官府严加追查的赃物。

钱家血案(10)

然而,刘三娘却一直提防“赌银虎”暗中做手脚。所以丈夫钱祥林在外之时,刘三娘上哪去账房都要上锁。这样,林妹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但是,“赌银虎”的胃口越来越大,刘三娘清楚,小叔子迟早会将自己的丑事捅到丈夫钱祥林的面前。与其落个鸡飞蛋打,还不如想办法将“赌银虎”除掉。反正他整日在外面鬼混,顶多会被认为是仇家所害。于是,刘三娘就跟杨济昌商量出了一条毒计。

腊月初五之夜,刘三娘从外面买了几碟下酒小菜,还有两壶花雕,然后在花雕里面下了砒霜。然而直到深夜,“赌银虎”也没有来。躲在床下的杨济昌耐不住寂寞,便钻出来跟刘三娘在床上行欢。

那个刀疤脸恶汉的真实身份是独行大盗,绰号“鬼疤脸”。“鬼疤脸”作案心狠手毒,临智府张家的血案他便是凶手,而官府却一直未能将其缉拿归案。“鬼疤脸”后来听说自己仓促出手的那件松金刚佛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鬼疤脸”自认为被那个商人当猴耍了,很难咽下这口气。于是,他暗中雇人四处打听那个从他手中购得松金刚佛商客的下落。两个月之后,“鬼疤脸”还真就打听到了钱祥林的真实身份。无奈临智府距邺城千里迢迢,他暂时打消了盗回松金刚佛的念头。

入冬之后,官府加大力度决心缉拿凶匪“鬼疤脸”归案。他在临智府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于是他想到去鸡笼山的土匪窝入伙。“鬼疤脸”昼伏夜行,终于抵达鸡笼山下。在上山之前,“鬼疤脸”又改变了主意:“此地距邺城已不足二百里,何不先去一趟邺城,想办法将那一尊金刚佛盗回。上山之后,也好让当家的另眼相待。”

来到邺城之后,“鬼疤脸”先摸清了钱家的底细,然后寻找下手机会。腊月初五之夜,他从后花园翻墙入室,发现西面寝室的门虚掩着,里面却没有人。林妹儿当时正巧起夜,她听到异响后,从茅厕里探出头来看,见一个手持利刃的黑影像狸猫一样闪了出来。林妹儿惊恐地缩回身去,躲在茅厕里大气不敢喘一口。

“鬼疤脸”摸入账房之后,一刀将未来得及穿衣的杨济昌杀死,并胁迫刘三娘交出松金刚佛,然后将刘三娘杀死。临走时,他才发现桌子上摆着几碟小菜,还有两壶花雕。他恰好有些饿,便一屁股坐下,无所顾忌地吃喝起来。结果酒中的毒药发作,“鬼疤脸”倒地毙命。

钱家血案(12)

陆尚德随后起身,对着天空深深一揖,大声说道:“天网恢恢,自有王法:涉恶之人,必遭天谴!”这时候,只听得邺城县衙外鞭炮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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